趁着拂晓时青蒙灰暗的天色一路急行,当天光大放时,龟兹乌什部一行近两百人已经远离山阳城数十里了。
队伍最前方,一位衣裘鲜亮的青年一边赶路一边满脸气急败坏的咒骂不休。青年身边一位中年人陪着笑安慰道:“少族长别生气了,虽说这次没能杀了那些汉人,可至少也伤了他们。经此一闹,回鹘人想招汉人做女婿的事,说不准就闹吹了。”
“哼!那些汉人虚伪的很,庞特勤那个老狐狸又一心想投靠大衍,他一定会把女儿嫁给汉人的。只可惜这次没能杀了那几个汉人权贵的子弟,否则若是我把云裳公主娶到手,到时找个借口把回鹘人数万精锐战士拉回西域,我龟兹勇士定可扫灭高昌、楼兰,再立国统!”
龟兹国早已在数百年前就烟消云散了,被当年那个国号为“汉”的强大皇朝所灭。龟兹变成了大汉的安西都护府,雄踞西域威慑诸邦。
昔年强盛的大汉已成历史,匈奴人、鞑靼人、回鹘人轮流在西域辽阔的土地上建立起强盛的王朝,最终又化为尘土,可龟兹人却再也没有得到一个重新强盛起来的机会。
如今的龟兹人分散在西域诸地的还有十数个部落,乌什部虽然在其中算得上是排名前几位的大部落,可根本没有实力去统一龟兹诸部,更不要说什么重新开疆立国。
现在的乌什部,不过是一个高昌国庇护下较大一些的游牧部落罢了。
没有实力,却整天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在心底想一想还不要紧,可这位少族长不过是在路途上受到了几位高昌国部族长老的吹捧蛊惑,就敢不管不顾的请刺客去暗杀那几个汉人公侯子弟,居然一点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这样的家国大事,无论成与不成,后果都不是如今的乌什部所能承受的。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对部族和族长一向忠诚的中年人,此刻听着自家少族长的豪言壮语,心中也无由的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无力和悲哀感。
清楚自家这位少族长少年狂妄却又自视甚高的脾气性格,中年人也没打算再劝谏,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部族领地,请族长大人想办法来消弥这场祸事。
前方两座高约数丈长满青草的小丘分立左右,恰如公羊弯曲隆起的双角。
从两座小丘中间的谷道穿过,前方的道路基本上都是这种起伏不定高矮不一的小丘。两百人的队伍并不算大,只要小心一些沿着小丘之间的低洼草地赶路,基本上就很难被人发现踪迹,可以顺利抵达玉门关了。
玉门关虽驻有三千兵马,不过如今大衍皇朝极为鼓励内外商贾来往,一般不会随意阻拦往返的商队。即使为了安全起见不走玉门关下的大道,玉门关两侧众多的山间小道对小股精锐来说,也构不成真正的障碍。
心思复杂低沉的中年人暗叹了口气,抬头堆出一个笑脸,正准备哄着自家的少族长尽快赶路回家,却发现不知何时,少族长脸上原本骄横愤怒的神情突然消失了,张大嘴巴,满脸惊恐的看着前方。
朝阳只是刚刚跃升到草丘的顶端,看着红灿灿的太阳并不刺眼,给人一种柔和温暖的感觉。
可是看着左右两座小丘顶端正不断冒出的一个个全幅武装的回鹘铁骑,所有龟兹乌什部的族人都感受到了那种突然坠入冰窖的刺骨寒意。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来说,争抢、厮杀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了。不管是为了抢夺水源、草场还是为了一些不起眼的利益甚至是普通的意气之争,不同的部族之间总是不停的出现拼争。
这也造成了草原游牧民族凶悍好斗的性格,每一个坐在马背上的牧人,都可以随时变成一个狂野凶悍的战士。
可是狂野凶悍并不等于无知无畏。
对面小丘上出现的回鹘战士越来越多,而龟兹乌什部的少族长即没有拿的出手的武勇,更缺少令所有族人衷心爱戴信服的威望。退回山阳城是自投罗网,面对着数倍于己而且占据着绝对地利优势的对手,乌什部的族人虽然本能的抽出随身携带的兵刃摆出了迎战的姿态,可大多数人却满脸惶恐未战先怯。
狂妄自恃的年轻人,面对着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恐惧时,往往会突然陷入一种近似癫狂的心态中,此刻的乌什部少族长就是这样。抽出腰间的马刀,疯狂朝身后的族人嘶吼道:“冲过去,所有人,给我冲过去!”
家中的老幼都在部落里,族长的威严犹在,在少族长的逼迫下,乌什部的骑士们也只能按下心中的恐惧,吼叫着摧动战马护着少族长朝小丘中间的谷道冲去。
看到乌什部的骑士们亡命般的冲过来,弓早已在手,箭早已在弦,居高临下的回鹘战士们面色冷漠,有力的臂膀稳稳的撑开强弓,当乌什部先头的骑士刚刚冲入谷道中时,两侧小丘上飞出了如同雨点般密集的箭雨。
战马在狂奔,骑士在嘶吼。
利箭从乌什部骑士们挥舞的皮盾和马刀缝隙中钻过,倏忽刺中战马或是马上的骑士。
不时有狂奔中的战马在中箭后扑跌在地,战马倒地时巨大的冲击力让马上的骑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摔的筋断骨折。于是,宽仅数丈的谷道内,瞬间充斥起战马垂死的嘶鸣和骑士重创后的惨呼。
身边的族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当面色苍白的乌什部少族长终于冲出长不过百步的谷道时,身边已经只剩下不足三十名族人了。
谷道外边,还有百多名张弓搭箭严阵以待的回鹘战士在等着他们。
身后的小丘上,排成一条森冷黑线的回鹘战士们正策马驰下小丘,借着地势以更快的速度从身后切入了乌什部骑士亡命奔逃的队伍中。
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彻底击溃了乌什部少族长最后的癫狂,将所有的尊严抛之脑后,用悽厉的声音朝着对面的回鹘战士们高声喊道:“别杀我,我投降!”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蓬呼啸而来的冰冷箭雨。
从始至终,这位不知天高地厚却狂妄自大的乌什部少族长,不过是一个被人随手利用,用完就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