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饭局,直到月上枝头才消停,席间众人东倒西歪,醉的不省人事,有些府上有门禁的早早来将人抬了回去,而余下的便在这楼里歇下了。
丘如钦安顿好众人后,按了按疲惫的额头回了府。
翌日,辰时刚到,便被丘如烟叫人闹了起来。
坐在暖房的时,他的头还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丘如烟在隔壁房安抚了云湘,便急急跑了过来,见自家哥哥这般模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倒是丘如钦察觉到人来了,提起精神摇了摇头。
丘如烟给他倒了杯茶,坐下道:“早知你这般乏惫,我就不一大早将你闹醒了。”
丘如钦喝了几口茶,驱散了几分困意,理了理思绪将这其中曲折说与她听。
丘如烟越听越是气愤,不禁怒道:“亏的还是一堂堂寺卿,竟这般罔顾礼法欺上瞒下,还欲框了云湘嫁过去!”话说出口才发觉竟说漏了嘴,把云湘抖了出去。
谁料丘如钦丝毫不惊讶,“你这般急匆匆地找到我身上,除了从太妃那里传出为云丫头赐婚的事,还会是别的么?”
丘如烟一愣:“你也知道?这么说赐婚是真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是那光禄寺少卿找了关系求到了大理寺卿周棋的府上,不过太妃那边似乎并未回应。”
丘如烟咬牙道:“怎的会突然瞧上云湘!莫不是欺王爷王妃不能随意入京,便想趁机攀上亲王府!”她捏了捏帕子又恨恨道:“若不是我们提前知晓那府里这些腌臜事,等太妃下了旨,岂不是云湘下半辈子要被这家子人毁了!”
这厢还在说着,
云湘久等不来消息,按捺不住寻了过去想悄悄听几嘴。
刚到门口,便听见丘如烟骂那光禄寺少卿,听了会子后,顿时震惊羞愤下推了门进去。
“烟丫头,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丘如烟一惊,见门口处云湘噙着泪,面上又惊又怒,怕她气坏了身子,忙叫巧香倒茶,上前一番安慰。
丘如钦不好呆在这里听二人说话,安慰了几句便回了房,他宿醉实在是难受,只得又上了塌安睡。
待他走后许久,云湘渐渐止了泪,只难受道:“兴许太妃同意这桩婚事,故意拿此来膈应爹爹,你也知道太妃素来不喜爹爹。”
丘如烟倒是想的更远些,王爷远在福建,朝中并未掌权,只管了海运财路。年年运给京师价值连城的好物,手下南洋精锐水师更是远赴吕宋等地寻宝,周氏应当好生安抚才是,就算太妃不喜,周太保也不会明面上放任她这般作践王府。
“如果太妃明知此事还有意将两府结亲,那我们须得在她下旨之前将此事捅出来,逼得她不得不放弃这桩婚事!”
丘如烟捏着帕子在房中踱步,蹙着眉头暗自思虑。
云湘拭了拭泪痕看着深思的丘如烟,不禁心里暖意流过,她何其有幸,得此好友为她这般着想。
“你先回府,容我好生想想...”
云湘体力不济,丘如烟便差人将她送回了王府,告诉她待自己想好了法子再差人来传话。云湘只好依依不舍回府。
丘如烟则一整个下午都呆在了书阁,她得想个法子偷偷摸摸地将此事掀开,还得不露出丁点儿从中作梗的痕迹。
直到傍晚,她才离了书阁,一下午的翻书查阅让她腰背酸痛不已,不过好在终于弄清楚了一些朝中局势。
金陵小朝廷和上京朝廷格局基本一致,各个党派分庭抗衡,五寺以大理寺马首是瞻,归属上京大理寺卿周棋管辖,也就是周太妃的哥哥;而与之对立的便是都察院和六科言官,这些人为上京都察院六科管辖,属李阁老麾下。如此,那么光禄寺的家短,必然要让都察院或六科的人来揭开,这样一来才不会让事情被周氏的人压下,二来也不会和勋贵扯上关系。
科道言官历来进谏文武百官,此事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
“小姐,夫人见你晚上吃的太少,吩咐了小厨房端来了刚做好的鲜笋虾仁小馄饨,说是上午刚摘的春笋,鲜嫩着呢!”
巧香掀了帘子将一碗浓白鲜香的小馄饨放在桌上,几粒青翠的葱花铺在上面,顿时屋中香气四溢,勾的人食欲大开。
“恩,去把巧言叫来,我有事吩咐她。”立在帘外的二等丫鬟轻轻应了一声便去寻人。
丘如烟才沐浴完,在八仙桌旁轻轻坐下,一旁巧香拿了帕子将她的手擦干,然后站在她身后替她擦湿发。
丘如烟小口小口吃着馄饨,巧香在一旁笑道:“小姐可知今儿巧善哪儿去了?”
“从下午便不见那丫头,准是又疯闹去了。”她喝了几瓷勺汤拭了拭嘴笑道。
巧香却摇了摇头笑道:“那馋嘴丫头今儿听说府上来了一名川菜厨子,午饭后便巴巴地寻了人家去!”
丘如烟抿了口茶压下满嘴鲜味儿,闻言噗嗤一声笑道:“真真是个馋猫子。”
一旁巧礼拿着盒子进来道:“这是赵姑姑今儿送来的绣鞋,说是绣了两双一样的,又另拿了两双来凑成四双给了咱们四个丫鬟,快来瞧瞧要哪双?”
说曹操曹操就到。
馋嘴丫头巧善刚好进门,听见选绣鞋,掀了帘子打趣儿道:“平日你就你和巧香耍得好,你们拿一样的穿罢,这才是好~姊~妹呢,略略略...”
巧礼作势要掐她嘴,巧善忙躲着,倒是巧香道:“一会儿巧言来了她先选吧,她平日里最辛苦。”
众人点头,巧善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巧礼拌嘴,顿时屋里热闹哄哄。
巧言刚进门便见到大家都在笑,规规矩矩上前行礼道:“小姐叫我?”
丘如烟朝她点点头,先让她们选了绣鞋。
巧言选了一双鲤鱼纹,剩下另一双鲤鱼纹便还是巧礼拿了,其余两人只好选了锦雀纹和蝴蝶纹,她们本想让巧言选更好看的蝴蝶纹的,谁知巧言也是个实心眼儿的。
丘如烟笑了笑,她的丫头们的心思秉性她这个当主子的再明白不过了,别人府上丫鬟们为了得主子青睐,勾心斗角头破血流,而自己身边的四个丫头却是你让我我让你。
都是至纯至善的人儿。
丘如烟起身去了那雕花罗汉床上靠着,拿了一本册子缓缓翻阅。
抬眼盯着面前的巧言,认真地看着她道:“此番把你叫是来事交待与你,你自幼便跟着宋副将习武,此事府中只有哥哥和我身边的人知晓,如今可还有谁知?”
巧言一脸沉静道:“府中除了小姐和少爷与屋内几人,便只有师父了,除此之外再无别人可知。”
“你可能保证?”
巧言跪下磕头道:“奴婢愿用性命保证,这些年来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功夫!”
丘如烟抬手示意她起来,合上了册子:“快起来,我又没说你什么。我如今身边只有你们四个贴身丫头,巧香料我衣食住行,巧善料我传达通禀,巧礼料我人情礼往,我思来想去此事只有你能办好。”
巧言问道:“不知何事让小姐这般烦忧?奴婢自然为小姐分忧。”
丘如烟将册子递给她,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待她看完道:“这上面写的东西,你可记下来了?”
巧言点点头却是不懂:“这上面写了光禄寺少卿林大人家的概况,和两位御史大夫的概况。奴婢记倒是记下来了,可是不太明白...”
丘如烟点点头道:“不错,记下来就好,那我问你。”
巧言忙凝神看她,丘如烟微微一笑道:“不必紧张,只是考考你。”
“这两位御史大夫,分别有何特征。”
巧言谨慎答道:“左都御史性格直爽,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朝中大臣皆不敢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而那右都御史性格圆滑,人脉广布,在朝中颇有声望...两位大人似乎有嫌隙,政见也多不合。”
丘如烟又问:“若是你来选择,有官员犯错,落在哪位大人手里更有活路些?”
巧言想了想道:“奴婢选那右都御史。”
丘如烟笑了笑又道:“你可有看最后一页两位大人经手的案件和最后过审裁定的案件?”
巧言回忆了片刻后,讷讷道:“右都御史比左都御史过审裁定的案件更多......这是...为何?”
“这就是关键所在。”
丘如烟吹了吹刚倒好的茶,慢慢讲与她听:“同为李阁老门下,当初这两人都未随之迁到上京,依我看来,目的便是为了留在金陵和周氏对抗。虽然如今上京才是权力中心,但是长江以南却是最最重要的兵强民富之地。若是这里都不牢牢把握住,那上京的那些官员,拿什么来抵抗周氏在辽东建州那边的力量?只有一南一北,才有分庭抗衡的资本。”
巧香似懂非懂,巧言倒是一点就透,“小姐的意思是,这左右二都御史,都是朝中那首辅李大人专门留下来对抗周氏的...自然不存在什么嫌隙不合之象!”
三个丫头在一旁听的认真,不敢打扰。
“不错,那左右都御史都是李阁老手下的人,自然都是会做官儿的,一圆滑事故,一刚正不阿,这也都是安排好的,两人并无任何嫌隙,皆为表象,故此两人各执一方才更好将金陵朝廷官员大臣们牢牢监视在手中。”
巧言算是懂了点接上说道:“奴婢倒是明白了......这两位大人并未不合,都是做戏给朝中大人们看的,目的便是为了更全面地掌握朝中大臣们的动向。有把柄的官员被敌对参去了左御史那里,后果自然是从严发落;而若是自己捅了篓子便先一步去右御史那里求情,从而获得从轻发落的后果。久而久之,左御史那里都是些检举他人之事,而朝中大臣们被揪住什么小辫子都会去右御史那里求情,以获得适当的赦免,这样一来,大臣们的动向或从自己口中或从敌对口中,皆落在了两位大人耳中。”
丘如烟赞赏地看她一眼:“聪明!正是如此。”后她又道:“然,这一切都是我猜测出来的,所以,目前就要你先帮我办一件事,来证实这个猜测是否属实,等这件事办妥再进行接下来的事。”
“小姐尽管吩咐!奴婢必定办妥。”
丘如烟吩咐道:“你接下来的几日偷偷去那光禄寺少卿府外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门或者出门,盯仔细了,切勿被人发现。”
巧善忍不住问道:“小姐做得可是为了郡主那事?”
丘如烟点点头吩咐巧言:“你先盯着,好歹要先把那林府藏着的秘密弄清楚,不然下一步可没法子走。”
巧言点点头道:“小姐放心,我立刻便去那林府外日夜盯着,保准儿盯出点儿东西来。”
丘如烟见她马上就要去,忙喊住她:“不用这么急急忙忙,你回房去仔细想想该怎么做,心里把事都思忖好了明日再去。”
待她走后,巧香道:“小姐可有把握?”
丘如烟摇摇头思虑道:“暂未得知,这林少卿府上官员人来人往,一个不慎被哪个走错院子的人瞧见了便是惊天的后果,将之藏在府中,却是过于大胆了些;所以我猜想这嫡长子要么不在府中,要么已经被...”
说到这里,她面色凝重了几分,缓缓道:“若是后者,那这府中之人心性未免过于狠毒,自是更要揭发此事!才能避免云湘沾上这些污秽下作的东西!”
巧香盯着面前神色深沉的女子,又想起刚刚她筹谋这些事时的样子,不禁有些愣神。
什么时候小姐早已褪去儿时的天真烂漫,变得如今这般淡定筹谋,足智在胸的模样。
巧言回了房洗漱后便在床上计划着,那双鞋被她随手放在床头,直到三更响,她才安安心心睡了过去。
第二日,府中东前院便换了巧礼代为管事,府中下人问起只道巧言家中有事告假几日。
转眼间春分已过,清明接踵而至,府上下人们开始了寒食祭祖等一系列采买准备。
清明乃民间一大重要节日,清明前后,人们会去扫墓祭祖插柳踏青,在清明当天更是会禁烟火,只吃冷食。在上京,朝廷会罢朝三日,开放上京多处演武场,臣民同乐,举行大型蹴鞠游戏,在北方,蹴鞠是清明节人们最喜欢的一项活动。而在南方,则会有大型的蚕花会活动,有迎蚕神,摇快船,唱戏文拜香凳等,有的在岸边进行,而大多数则是在船上进行,极具江南水乡特色。
雨亭澜早在丘如烟生辰后便回了上京,司礼监早早便在准备皇室祭祖大事,往年清明和寒食一起过,今年也不例外,临走时他专门带了命人搜罗的南方特色民间寒食回了京,足足装了一大船。而在京师的二十四衙门早已等候多时,前前后后准备了差不多一个月,就等着他回去裁定。
此番江北渚则不打算那么快回京。
江府自有长姐打理,长江以南春耕早已陆陆续续开始,今年春旱灾情较小,各州府县引了水灌溉,皆无大的问题,但因去年冬季建州以北女真频繁挑起战乱,兵部支出超了预算,这一窟窿直到现在都未填上,春耕又是一番拨出,若是今年夏季有旱涝灾害,那下半年秋收一到,户部没有收入,又是灾祸连连。而商业方面,从去年年末开始物价上涨几轮,户部春后自然要整顿一番,届时又是一阵伤筋动骨。
江北渚拿着册子在廊下想事,眼睛瞧着下人刚挂上的柳条,脑子里转的飞快。
清明到了,此次皇家祭祖的祭品支出怕是不能从户部走,户部的钱得为夏季赈灾备着,宝钞司的钱又被内廷把控的严严的,想了半天,他打算去户部尚书府上碰碰机会。
殊不知,这一碰,还真碰上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