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澜没留在侯府吃饭,丘如钦将他送至门外,上轿前他状似无意道:“刚刚那在廊下的是云湘郡主么。”
丘如钦诧异:“你认识云湘?”
雨亭澜却是不回他话,只看他一眼意味不明留下一句“郡主早已及笄王妃竟也不着急...”便转身上了轿子离去。
丘如钦却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暗自揣测,莫非圣上怀疑王爷与侯府私下有牵连不成?
待他进门,发现一男子在影壁旁的小院子里俯身瞧着缸子。
“这位大人是在...?”
林羡阳吓了一跳忙抬头,只见一着藏青衣袍男子正看着自己。
忙行礼道:“...在下林羡阳,字拙芳,是跟随江大人来府上做客的,见这鱼儿有趣...便瞧了会儿。”
丘如钦一听,竟然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当即笑道:“原是林阁老之子,这鱼儿乃我一小妹所养,也是喜欢得紧。”
林羡阳不妨他竟然知道自己,“敢问公子是...”一时愣神问道。
“我是这府上的人,姓丘字玉苍。”丘如钦只觉这林小少爷与他那老奸巨猾的爹丝毫不似,竟这般单纯不知世。
“啊...恕在下失礼!竟不知是世子,闹了这般大的笑话!还...还望世子见谅!”林羡阳顿时一张脸窘迫至极,只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实在不怪两人未曾相见,丘如钦在上京待了七年,连一些朝中大臣都认不出几个,交好的几乎都是在京畿营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些人,而林羡阳又待在翰林院,两人更是没了交集。
丘如钦见他实在尴尬,便欲岔开话题带他去前厅寻江北渚。林羡阳不愿麻烦他,便推辞道自己认识路直接过去便可,丘如钦只当他面皮薄,遂不强求。
待他走后,林羡阳愣愣地想,原来她是这侯府的小姐...又懊恼自己在侯府世子面前留下那般呆傻之状。
席后,府上请了戏班子来为大家唱戏,有些家眷因着府上有事,便提前离去,留下的便都在湖边的园子里听戏,隔着屏风,女眷男宾分屏而坐,倒也热闹。
江北渚在一旁和几位大人聊今年的各地春耕与赋税,几位南直隶的官员平日里没有机会同上京的官员交谈,拿不准朝廷的意思,刚好趁此机会打探虚实,只围着他问题不断。
处在人群中的江北渚却仍旧侃侃作答一派平稳,丝毫不见忙乱之色。
在场众人心下暗叹,素问上京新入阁的江家侍郎处事平稳,才略不凡,今此一见果然叫人为之钦佩。更是有夫人小姐频频隔着屏风偷瞄,想着要是能与之攀上姻亲该有多好。
旁边不知谁在咬耳朵偷偷谈论,江家祖上原是太原一读书人家,早些年只出过一名正九品太原府知事,便再无当官之人,到了江侍郎爷爷那一辈分了家,一家人便离开了太原迁到了上京京郊,由于人丁单薄,到了他父亲那一辈便只留下了一儿一女。
早些年上京才开始建皇城时,京郊外仍有匪寇,一家人遭遇了祸事,因着当时江北渚年幼爱玩闹被姐姐带着进了京城,两姐弟才躲过一劫。至此后他性情大变,一改往日贪玩天性,发奋读书,直到十七岁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
因着幼时姐姐将他一手带大,如今对这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很是尊敬爱戴。
待他当官后,上京城外却早已百姓安定匪寇不再,那人欷歔道,兴许不能手刃寇众便成了江侍郎心中的憾事吧。
丘如烟咬了咬唇,透过鹤鹿同春绣屏隐隐约约看过去,见他言谈间与同龄人相比性子更加沉稳从容,却不知这背后原来还有这般凄惨的家事。
云湘也随她望向那屏风道:“你在瞧何物这般入迷,戏台上都开唱了,小时候不经常让玉苍哥哥带你去戏园子里听这《琵琶记》么?”
丘如烟却道:“许多年不听这戏了,幼时只觉得这赵五娘很是令人感动,如今却觉着这般随着尘世漂浮逆来顺受,从未想过反抗,着实让人失望。”
云湘一愣,遂垂眸幽幽道:“身为女子,一出生上天便为你定了命运,人又如何能与天对抗。”
丘如烟知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命运,暗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岔开话题,正好见到哥哥从不远处走来,忙拍拍她的手小声道:“哥哥来了。”
云湘抬眸看向那屏风不远处,想来是送那男子去了,只是心下疑惑似乎见过那人,却又遍想不起来。
而特意放慢脚步的林羡阳则也慢慢走了过来,江北渚见之遂将他引见给在座众人,众人得知他乃兵部林阁老幼子后,又是一番年少有为,才智过人的奉承话,却是将他闹了个耳根发红,江北渚只想这探花郎面皮太薄了些。
他哪里知道,林羡阳如今是见丘如钦在场心里有些讪讪。
待一出《散发归林》唱完,天已过未时,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江北渚也准备告辞离去。
一番推辞后,他随着老侯爷出了内院,途经外院,无意间见那廊下有两女子相对而立,其中一女面上带泪,而另一女正拿着帕子给她拭泪。
稠绿的蕉叶将那拭泪的女子身形遮了一半,只瞧见一张柔婉侧脸,眉头微蹙,目透担忧,正说些什么话语,正是今日的寿星,丘如烟。
江北渚只看了一眼便随着侯爷出了院子,暗自猜测,另一人便是那王爷之女云湘郡主罢,只是不知何事这般涕泪连连。
他在府外等了片刻,林羡阳才出来,里面有位大人和他翰林老师早些年私交甚密,便扯着他多问了几句。
回了官居,林羡阳在书房看书,却总是想到那一袭秋香色人影,一双眼愁绪点点,书中的字都化作了那眼中水光,晃得他头脑发晕。
一旁江北渚半晌都听不见他翻书声,不禁问道:“可有心事?”
“啊?...没没有...”
“我见你看戏时频频看向屏风那边,瞧见了熟人?”
“...未曾...未曾...”
江北渚见他明显心里藏着事,遂也不再问。
他不问,林羡阳却又想问他,左思右想后才惴惴开口:“...那宁远候只有...只有一双儿女吗?”
“这是何意?”
“没...我就随便问问。”
林羡阳转了转眼珠,心下想道,看来就是她了,丘家小姐。
江北渚正欲问他,忽有门房来报,户部有人前来拜访,遂去了偏厅议事。
宁国侯府
侯府内院分为中间和东西三个院子,正院乃侯爷夫人居所,共有正厅一间,东西耳房两间还有左右厢房,和厢房两旁的下人房小厨房等若干,此次宴客便在正院的东西厢房。
东院乃丘如烟居住的地方,布局和正院相似,只是没了正院前的人工湖泊等假山亭台,但是院子旁紧挨着侯府书阁,因着书阁下种了许多花草松竹,倒也不比那一池子荷花差。
西院乃丘如钦的住所,遍栽青竹,劈了个练武的小院子出来,放着各式样的兵器,此乃丘如钦平日里练武的地方。
此时,丘如烟和云湘在东院暖房里说话,云湘哭了好半晌,堪堪才停下。
适才听戏时,席间一小姐来到两人面前说话,无意间说漏了嘴,这才知晓那周太妃有意让那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子娶了云湘为妻,兴许不久后便会派人南下赐婚。
当时云湘便惊地掉了帕子,强忍着泪去了院外廊下,丘如烟自是忙着一路跟上。
“如今也不知道那杜家小姐说的是真是假,若是捕风捉影的话,可万万不能贸然说了出去。”丘如烟见她一双眼睛红肿不堪,轻声劝慰道:“可别哭了,眼睛都红了。一会子出了府,别人还道府上将你欺负了去。”
旁边巧善道:“不若叫夫人问问那大人府上是否婚配?”
“那怎么行,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岂不是污了咱家小姐名声。”
巧礼瞪她一眼,净出些馊主意,巧善嘟嘟嘴不再多言。
“你倒是提醒了我一点,”丘如烟道:“不若让哥哥去偷偷打听一下那公子是哪般人物,又与太妃家是否有所牵连,是否真有此事。”
“不...不行...”云湘其实是不愿意让他知道这档子事的,她本就一心爱慕着他,如今却要他去打探这事...
丘如烟知她心思,只道:“你放心,我不与哥哥说是为你打听便可,哥哥此次回金陵正好宴请旧友,席间多问几句也未尝不可。”
云湘咬唇踌躇,捏着帕子不说话,丘如烟只得又是一番安慰劝说,她才迟疑点了头。
当天云湘回府便病倒了,待她完全可以下床时已是三日后了,一好便巴巴地去了侯府找丘如烟,丘如烟正绣着帕子,见她来了忙拉她进房说话。
“哥哥昨儿就下了帖子,明儿在江山楼里宴请好友,届时便可知那光禄寺少卿家公子是哪般人物了。”丘如烟见她面色还有些苍白,只道:“你可得好好把身子养好,别又回了府马上又倒下了。”
云湘轻轻点头,心里却又免不了多想,若是那家公子真有意自己,又有周太妃从中作梗,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嫁了他去...
丘如烟也只得暗自思虑,云湘今年十六了,保不齐王妃见那公子家室人品满意,便答应了此事。
翌日,江山楼二楼。
丘如钦回金陵差不多半个月了,早就有世家子弟到府上拜访,若论在金陵城中哪家公子最为人津津乐道,便是这宁国侯府家世子爷丘如钦了。
丘如钦幼年时便跟着侯爷南征北战,所以一身功夫练的极好,十几岁回到金陵长住,当地的世家子弟免不了对他好奇。
接下来的时间,丘如钦的主要任务就是收服一家又一家的勋贵子弟。
起初当地权贵对这家外来人物是非常不满的,且他们一来就掌了大半南直隶兵权,这番动作则更如火上浇油般,让一些勋贵心里的火蹭蹭的越烧越旺。
这其中最为不满的首当其冲便是三家将军府的人。
镇国将军府还好,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那辅国将军和奉国将军家净是些不怕死的武蛮子,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在金陵城嚣张跋扈惯了。
丘如钦刚来的下午,便被三家小公子堵了巷子。还有一些胆子大点儿的在巷子口偷偷摸摸瞧着。
丘如钦也没废话,温和明朗上前一笑叫他们三个一起上。
三人当着巷子口那么多小弟面子上挂不住,只道不欺负他,一个一个来。
其实丘如钦当时心里是有点没底的,毕竟人家三个小牛一般高的练家子,自己对上真没多大胜算,便存了心思激一激他们,结果当着那么多世家子弟的面,三人果然不好欺负他,一个一个打,那他的胜算就大多了。
当天下午便收拾了三家将军府的人笑眯眯地回了家。
回府才知他也伤的不轻,只是不曾表露出来,掀开衣服一看背上青紫一片。侯爷一边上药一边哈哈大笑,说不愧是自己的儿子,颇有自己当年风骨,给侯夫人担心的一顿好骂。
第二天侯爷便提着人一家一家上门道歉,当着人面装模作样骂几句,至此,丘如钦因着“三败将军郞”一战成名,在金陵城中初次确定了自己的老大地位。
今后几年,丘如钦带着一群小弟鲜衣怒马,恣意张狂,在金陵城中策马扬鞭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