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珍家。
宋妙珍端坐在桌子旁看书,桌子上有一部无线电电台,电台像个乖巧的小玩具,静悄悄地看着女主人。这是台得国造袖珍电子管无线电收发机,功率30瓦,它能把无线电波传遍半的地球。宋妙珍不慌不忙地喝着咖啡,等待总部的指示。宋妙珍二十八岁,身材高大,长得说不上十分漂亮,但很耐看,高鼻梁,棱角分明的面庞,卷发披肩,一看就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女强人。她是反抗军隐蔽在关东州的战略情报电台报务员,负责收发战略情报,包括关东州的政治动态,经济数据,还有物资运输存储,以及倭国军政高层人事变动,师团以上级别的军事调动等等。因为有特殊任务在身,她没有恋人,没有家人,孤身一人战斗在敌人的心脏。
忽然,外面响起警车的警笛声,以及街头人群的喧嚣和躁动。宋妙珍纹丝没动,继续喝咖啡看书,一脸的惬意安详,看到兴致之处,她还翘起了二郎腿,轻轻地打着拍子,像是一个高级中学的音乐老师,正在准备明天的一堂普通音乐课。其实,椅子座板下面就藏了一把压满子弹的手枪,勃朗宁M1910,9毫米口径,华人叫它花口撸子。挑起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第一枪,就是从这个型号手枪打出去的,塞尔维亚青年打死了奥匈帝国王储斐迪南。
反抗军总部报务室,60瓦大功率电台显得有点笨重臃肿。女报务员正在接收哈尔滨发来的电报,抄报铅笔在电报纸上快速书写阿拉伯数字,四个数字一组。女报务员身穿黄呢子军装,佩戴少尉肩章,两根又粗又黑的短辫子,拧着麻花劲,支楞在脑后,像两把硬刷子,显示着女主人的倔犟和调皮,女报务员只有十九岁。忽然,情报参谋叶民闯了进来,女报务员回头瞪了叶民一眼,继续抄收电报。叶民等了一会,觉得不能再等了,关东州一号报务员电台开机时间不能太长,容易暴露电台位置。叶民对女报务员做了一个大写A的手势,女报务员马上就明白了叶民的意图。叶民说:“给一号报务员回电,快。”女报务员迅速放下铅笔,左手接过叶民递过来的电报纸,右手熟练地敲击着电键,滴滴答答声萦绕在小屋。
宋妙珍家。小电台的红灯闪烁起来,像是饿急眼的小熊仔,瞪着女主人要吃的,宋妙珍连忙拿起耳机,耳机里响起滴滴哒哒的电报声。
宋妙珍迅速拿起铅笔,在白纸上写下用长串阿拉伯数字,最后写了三个A。
吉久屋餐厅是倭式的,包间里铺着榻榻米,餐桌是方形小矮桌。各个包间里就餐的人不少,有达官贵人,有一般职员。喝兴奋的男男女女在哼唱拉网小调,有的还扭起了阿波舞的步伐,气氛热烈。有几个穿白衬衣黄军裤的年轻人,看见阿南走进来,立即放下手里的酒杯、怀里的女人,扑腾扑腾站起来,一起给阿南行鞠躬礼。惠子吓一跳,开口想骂人,八嘎还没出口,阿南推惠子往里走,示意别说话。显然,穿白衬衣黄军裤的是一群倭兵,他们认识宪兵队阿南少尉。
阿南和惠子脱鞋后走进包间,外面瞬间就安静了,不知道外面的人怕阿南,还是怕惠子。阿南接过山口惠子的外套,挂在衣帽钩上,把自己的西服也脱下来挂上。阿南盘腿坐下,惠子也盘腿坐下,阿南看着惠子的坐姿,一皱眉头,惠子不情愿地侧跪坐下。男服务生走进来,把茶壶茶杯放到小桌上。
惠子问道:“阿南君,你想吃什么?”
阿南不假思索地说:“白米饭,熘鱼片。”
男服务生说:“对不起,这没有熘鱼片,有生鱼片。”
阿南尴尬一笑,“我给忘了,熘鱼片是华菜,这是倭料理店,烤鳗鱼,三文鱼生鱼片,四个紫海胆,寿司,一壶清酒。”
男服务生嘿了一声,出去了。
山口惠子给阿南倒茶:“阿南君,电影怎么样?”
阿南说:“我不愿意看这样的电影,腻腻歪歪,我喜欢看战斗片,刺激。”
山口惠子不高兴了,嗔着脸说:“战斗,你还没战斗够,差一点把命搭上,故意气我是吧。就现在的局势,有几个军官能看上爱情片,你就知足吧!”
阿南被惠子说得无言以对,连忙岔开话题,“主角李香兰是倭人还是满洲人?”
山口惠子惊讶地说道:“她是倭人,你真不知道?”
阿南说:“你这一说,我不就知道了吗!我以为她是华人。”
惠子酸酸地说:“怎么,看电影触景生情了?”
阿南说:“女主角演的挺好。”
山口惠子挑衅地一笑,拉长了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李香兰像一个人呀?”
阿南好奇地问道:“谁?”
山口惠子看着天花板,噘着嘴说:“照相馆的老板娘,芳容。”
阿南马上就不高兴了,知道惠子在挑衅,“你提她干什么?”
山口惠子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是王炳政经常提她吧!”王炳政想撮合阿南和芳容的婚事,关东州没有不知道的,惠子当然也不例外,惠子恨死王炳政了。
阿南生气了,“王炳政的嘴我堵不住,你最好别说,我不愿意听。”
惠子被阿南的话噎住,碰里个软钉子。
服务生进来送餐。俩个人都没说话,低头吃饭。
山口惠子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冒失,不该惹恼阿南,“算我多嘴,喝酒吗?”
阿南头都没抬,嘟囔一句,“不喝。”
阿南显然是不高兴了,山口惠子也觉得说错了话,不该在这个场合提芳容,惠子说:“都怨我,行了吧,难得能在一起吃一次饭,喝吧!我敬你一杯。”
山口惠子给阿南斟了半杯酒,把酒杯递给阿南,阿南接过酒杯,俩个人刚想碰杯。
包间门口有人说话了,“好温馨的画面呀!”
山口惠子扭头一看,“妙珍!”惠子连忙站起来,满脸笑容地说:“太巧了,你看你,一天天打扮的光彩照人。”
宋妙珍也微笑着说:“好羡慕你,那么年轻,你看我,满脸的皱纹。”
山口惠子很愿意享受宋妙珍的赞美之词,“叫你说的,我比你才小了二岁,一块坐下吧!”
宋妙珍用试探的口吻问道:“这位军官就是……?”
山口惠子连忙鞠躬致歉,“哎呀!我忘了介绍了,阿南正吉,宪兵队少尉,我未婚夫。”惠子转过身对阿南说:“阿南君,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宋妙珍小姐。”
阿南站起来,没说话,点头表示致意。
宋妙珍也一点头,“宋妙珍,请多关照。”
阿南面无表情地说:“惠子经常念叨你,谢谢你对惠子的关照。”
宋妙珍微微一笑,“客气了,我们是好朋友。”
山口惠子介绍说:“宋妙珍小姐是满铁的货运代理,我的衣服就是她从欧洲捎回来的。”
阿南又说了一句谢谢。
宋妙珍打开皮包,小声说:“对了,惠子,国外捎来的尼龙袜子,美国货,送给你。”
山口惠子推托着说:“你自己留着吧!”
宋妙珍执意把尼龙袜子放在惠子的手上,“小号的,专门给你捎来的。”
山口惠子点头表示致谢,“谢谢了,太珍贵了。”山口惠子双手接过尼龙袜子。
宋妙珍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我敬你们俩一杯,祝你们早日成婚。”
阿南拿起酒杯:“谢谢。”宋妙珍和阿南碰杯,宋妙珍把满杯的茶喝下,阿南喝了一点清酒,算是回应。
宋妙珍用责备的口吻说:“军人应该很能喝酒的,干杯。”
阿南谦虚地说:“我的酒量有限,就喝这些吧。”
宋妙珍执拗地说:“不行不行,头一次见妹夫,你得干一杯。”宋妙珍给阿南的酒杯斟酒。
阿南面无表情地说:“添一点就可以了。”
宋妙珍加重语气地说:“我不知道您的酒量,您要告诉我。”阿南没明白宋妙珍话里的意思,看着酒杯没有说话,宋妙珍继续斟酒。
宋妙珍又说了,“我不知道量,您要告诉我。”(一语双关,意思是要石油的年产量)
阿南马上明白了宋妙珍说话的用意,“我……,可以了。”
阿南把酒杯端起来,和宋妙珍的茶杯碰了一下,阿南说:“我干了。”阿南先干为敬。
宋妙珍也把一杯茶喝了,“谢谢。”
惠子说:“妙珍,您请坐,我们一起喝点酒吧!”
宋妙珍放下茶杯,“惠子妹妹,楼上有朋友等我;为就不打扰你们俩的假日时光了。”
山口惠子惋惜地说:“那就太遗憾了。”山口惠子和宋妙珍来了一个拥抱,宋妙珍走了。
阿南说:“这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
山口惠子说:“表面看风光的很,其实她没有几个朋友,社交也简单。”
阿南严肃地说:“她经常和欧洲有联系,会不会有问题?”
山口惠子不高兴了,嗔着脸说:“宪兵队的思维,见谁都打问号,我告诉你,满铁计划局局长松冈叔叔是她的朋友,你别没事找事。”
阿南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为你好。”
山口惠子逞能地说:“谁敢把我怎么样,我就穿苏联布拉吉,我还要穿美国超短裙。”
阿南面露愠色,“说什么那!不知道害羞。”
山口惠子笑眯眯地说道:“你真生气了?我超短裙穿给你看。”
阿南笑了,“你穿什么衣服我都喜欢。”阿南笑一次不容易。
受到阿南的赞扬也不容易,山口惠子装做不相信,呆萌地问道:“真的?”
阿南小声说:“真的。”
山口惠子拉过阿南的衣领,想亲阿南的脑门,阿南用手臂挡住惠子,保持着俩个人的距离,惠子亲不到,闹了个大红脸,惠子噘嘴骂了句,“坏蛋。”
轿车行驶在关东州街头,夜色斑斓,万籁俱静。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看着这一对甜甜蜜蜜的恋人。
阿南开车,山口惠子把头靠在阿南的臂膀上,“开心,真开心。”山口惠子在阿南的脸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