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竹内的突然发问,打了阿南一个措手不及,阿南顺嘴回答说:“取军服。”话音未落,阿南假装手一抖,衣服包掉在楼梯上,衣服包顺楼梯滚落下去。阿南转身低头捡包的瞬间,大脑在飞速运转,阿南意识到竹内突然出现在楼梯口,绝不是偶然,他在等待我回来,等待我上楼时发问,而且要突然发问,问我一个猝不及防,说明他已经知道我去满铁调查部了。
阿南迅速做出决定,实话实说,“我去找菊地工程师了。”
竹内又吓一跳,他瞪着阿南,没有说话,竹内其实在等待阿南说谎,然后揭穿阿南的谎话,恰恰相反,阿南没说谎话,竹内确没话了。左手插在马裤裤兜里,右手掐着牛皮腰带,右库兜露出金光闪闪的柯尔特镀金手枪枪把。
阿南从竹内身边急匆匆走过,嘴里嘟囔着说:“能打电话的不打,我打电话人家还不接。”阿南在发牢骚,意思是你能给菊地打电话了解情况,你不打;我打电话人家不接,我不得不去。
竹内无言以对。
阿南发着牢骚,快速离开楼梯口,目的是防止竹内再次发问,说的话越少,漏洞就越少。
竹内看着阿南离开,心里猜测着阿南究竟对菊地说了什么,恐惧笼罩在竹内心头。
宋妙珍回到家中,把楼下的大门闩好。上楼后,又把二楼的门闩牢靠。扑腾一声,狸花猫从窗帘后面跳下来,喵地叫了一声,迈着四平八稳的猫步围绕在宋妙珍脚下。宋妙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黄豆粒大小的小纸团,放在手心里仔仔细细慢慢展开,纸条有半厘米宽,三厘米长,上面写着‘二十节昨晚进库贴封条何物不详’十四个字。宋妙珍划着一根火柴,把字条烧掉。走到窗户旁,轻轻挑开窗帘往外面看了看,确定一切正常后,才从衣柜底下取出电台。宋妙珍以最快的速度安装好电台,拿起电键,发出嘀嗒嘀嗒的联络信号。
反抗军女报务员在织毛线活。竹针在她手指下灵巧地飞快穿梭,一条红围巾织了一半。羊毛线团在桌子上打着转,像一个红色小陀螺。桌子上的小圆镜照着女报务员的红脸蛋和少尉一道一星肩章,显得飒爽英姿。
忽然,电台里传来嘀嗒嘀嗒的呼叫声,女报务员放下毛线活,敲击几下电键应答,也是送给远方战友的问候。
宋妙珍开始敲击电键,此时的文字在宋妙珍的大脑里已经变成阿拉伯数字,用莫斯电码的形式变成电磁信号,电磁波震荡到遥远的北方。
大部分译电员需要用密码本翻译电文,宋妙珍不用密码本,她已经把密电码和常用汉字对照表牢记在心,除非不常用的汉字。
反抗军电讯室。嘀嗒嘀嗒声又响起来,女报务员开始接收电报,她右手握着铅笔,左手扶着耳机,飞快地在电报纸上记录阿拉伯数字。
山谷雪地里,一队反抗军官兵正在进行打靶训练,波波沙冲锋枪的哒哒哒声响彻峡谷。红松上震落的雪花冰晶飘散开来,真是一幅高天林海映雪松,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仙境画卷。然而,刺鼻的火药味又把人拉回到现实之中。
程剑看着手里的电报纸,“二十节昨晚进库贴封条何物不详,十四个字。”
叶民说:“二十节对上了,时间也衔接上了,应该就是山枭说的,过了山海关就失踪的专列。”
程剑嘴里念叨着,“何物不详,就是说到底是什么物资,还是不知道。”
叶民说:“山枭说是重要的军需物资。”
程剑扭头看着叶民,“叶参谋,有一个关键问题,我没想明白,既然是船运,为什么不在关东州卸船?而要跑去天津卸货?还要用铁路运回关东州,为什么?”
叶民支支吾吾地说:“有点……舍近求远……脱裤子放屁的嫌疑。”
程剑说:“倭人做事讲究效率,这次可以说是费尽周折,为什么呢?”
叶民摇头,程剑又说:“能逃过北平反抗军的眼线,肯定是煞费苦心的安排。”
叶民说:“既然倭人不想让物资见人,我们不仿给它揭盖看看。”
程剑果断地说:“命令青蛙破袭组,烧掉它们。”
叶民看表,“和青蛙电台联系的时间不到。”
程剑也看了一眼手表,“到时间就发出去,这次任务不急,嘱咐他们稳妥行动,最好没有牺牲。”
叶民回答是。
宋妙珍把电台收好,这才想起该喂大猫了。宋妙珍从碗柜里拿出一碗米饭和吃剩下的鱼,用筷子拌了一下,倒在猫食钵里,大猫悄不声地吃起来,边吃边抬头看看宋妙珍,意思是你怎么不吃呢?宋妙珍蹲下,轻轻抚摸着大猫。人人都说狗能看家,这只大猫看家一点不比狗差,家里来了生人,大猫喵喵地叫。周围几家倭人养的狼青狗,都怕这只大狸花猫的利爪。
阿南躺床上睡着了。其实阿南并没有睡,阿南在想这一天的经过。钢板是竹内的死穴,竹内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时候如果竹内能进来发问,说明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危险;如果竹内外出,肯定是去找菊地核实情况,自己的危险系数要增大。阿南想到如果和竹内开枪对射,最好用步枪,一枪打死竹内。
阿南看了看房间墙角,墙角立了一支三八式步枪,里面有五发子弹,这是阿南从关冬军边界守备队带回来的步枪。
门吱嘎一声开了,阿南想竹内队长来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阿南睁开眼睛一看,进门的是惠子和一个工人模样的人。
山口惠子说:“阿南,起来,量衣服;这是我未婚夫,衣料就是给他买的。”惠子领进来的是裁缝。
阿南坐起来,看了一眼裁缝,没好气地说:“第一次进宪兵队?”
裁缝吓了一跳,把木尺掉到了地上,胆怯地回话,“第一次。”
阿南说:“衣服做的不合适,你还得进来第二次。”
裁缝哆哆唆唆回头看山口惠子,“这活我干不了,我还是走吧!”
山口惠子火了,“等一等,阿南正吉,你什么意思?”
阿南反问道:“谁叫你把我军服扔地上?”
山口惠子一下子就火了,抓起桌子上的稿纸就扔,“阿南正吉,你没事找事呀?”
阿南故意提高了嗓门,“我没事找事,还是你没事找事?我洗个衣服你也不放心,你没事找事。”
山口惠子说:“对,就是要找你事,满洲格格花钱给你洗衣服就不行,这套军服不能要了,我嫌它脏。”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阿南叫惠子去洗衣店拿军服,惠子去了,要给洗衣店钱,店主说芳容格格付款了,这可把惠子气坏了,才有了满铁医院门口扔衣服包那一幕。
阿南说:“我不要新的,我就要穿旧的。”阿南大声嚷嚷,故意气惠子,其实是给房门外面的人听的,阿南在试探竹内是否在宪兵队。
山口惠子大骂一声,“混蛋。”便把黄呢子衣料摔在地上,领裁缝走了。
惠子前脚走,竹内真一后脚就进来了,竹内从地上拣起衣料,“阿南,山口惠子的脾气不小哇!”
阿南歉意地说:“叫您见笑了。”竹内没外出,阿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阿南看着竹内,等待竹内提问。竹内看着阿南气愤的表情,略有所思。竹内没有说话,却计上心头。
反抗军电讯室。叶民看表,“时间到了,联系。”女报务员开始敲击电键,一会,电台里传来嘀嗒嘀嗒声。
女报务员抬头说,“联系上了。”
叶民拿出电报稿:“马上发出去。”
女报务员接过电报纸,熟练地敲击电键,嘀嗒嘀嗒声在小屋回荡。
天黑了。菊地在办公室伏案写东西。
竹内真一穿西服打领带,拎着一瓶红酒走进来。竹内把酒瓶放到桌子上,菊地说:“请坐,我拿杯子。”菊地把高脚杯放到桌子上,竹内给菊地斟酒,“写什么那?”
菊地习惯性地把纸翻扣在桌子上,又说了一遍,“请坐。”
竹内自嘲地一笑,意思是自己多嘴了,“阿南来了?”
菊地端起酒杯,“来了,问钢板的事,挺认真呀!”
竹内真一问道:“运钢板的船那去了?”竹内在试探菊地。
菊地不假思索地说:“可能叫盟军潜艇击沉了,海军情报站的消息,还没核实,估计是这样。”
竹内心中暗喜,说明菊地还不知道钢板的真正去向,竹内说:“海军的消息应该准确,海军的情报设备最先进。”竹内这句话,挑起了菊地的话头,给阿南带进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
菊地说:“去年,旅顺口海军基地看好阿南了,想要阿南,山口院长也同意了,谁想王炳政找关冬军宪兵司令,把调令给改了,调到你们宪兵队了。”
竹内真一吓一跳,惊得目瞪口呆,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心想:原来阿南调到宪兵队,是王炳政背后运作的。
菊地察觉到竹内表情的不自然,“你不知道?”
竹内真一笑了,“知道,我当然知道,王炳政对阿南真好呀!”竹内此时此刻已经动了杀机。
菊地说:“阿南是王炳政的养子,十四岁到现在,十三年呀!”
竹内真一像是被五雷轰了顶,嘴里机械地念叨,“是的,是的。”竹内的头上出汗了,是冷汗。菊地的话,再一次坚定了竹内杀死阿南的决心。
菊地说:“阿南的父亲阿南隆一,是九一八事变的策划者,和王炳政的关系不一般呀……!”
刘逢川家。
刘逢川接收完电报,把电台藏好,穿好衣服,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走出家门。
在一条没人走的街道上,刘逢川把字条递给芳容,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