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车来人往,一片嘈杂。塔吊上一排排碘钨灯把货场照得如同白昼。轮船首尾相近,一艘接一艘地停靠在码头上,汽笛声此起彼伏。搬运工人穿着更生布(回收的旧棉麻纤维织的布,布料拉伸强度差,一捅一个洞)做的衣裤,根本遮挡不住北方的寒风,一个个瑟瑟发抖。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抬的煤筐铁矿石筐有三百多斤重,两人一组走在一尺宽的跳板上,腿和跳板一起在颤抖,脚下如履薄冰,跳板下二十米就是水泥码头和冰冷的海水,掉下去要么摔死,要么冻死淹死。倭人为了攫取中果的矿藏,从开采到运输装船接近疯狂状态,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工人们喊着嘿呦嘿呦的劳动号子,向前挪动着青筋裸露的双脚,碗口粗的竹杠发出嘎吱嘎吱声,像是恶鬼在咀嚼工人的血肉筋骨。工头汉奸穿着厚厚的羊皮袄,摇晃着手里的木棒,嘴里骂着懒鬼快点走。
水上警察署的警察身穿黑呢子大衣,手戴皮手套,挥舞着警刀,斥责工头汉奸监工不利,装船速度太慢。
阿南头戴军帽,军大衣的领子立起来,背手站在码头上。宪兵甲宪兵乙佩戴宪兵白袖标,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枪,站在阿南的身后。远处传来叫骂声,循声望去,阿南看见一个工头抡着木棒在打工人,阿南愤怒到了极点,可是阿南不能管呀,因为倭人总是给打工人的工头汉奸鼓掌叫好。工头汉奸打工人其实是给倭人看的,表现他们对大倭帝国的忠诚,阿南咬紧牙关,赶紧转过身。
这时,一个满铁办事员拿文件走过来,他和阿南说了几句话,阿南在文件上签字。竹内真一慢慢悠悠走过来,“这艘船从哪来?”
阿南回答说:“大坂。”
竹内真一问道:“装的是什么物资?”
阿南说:“夏装,运往周水子陆军仓库1号库,船马上卸完;下半夜装煤炭,运回大阪。”
竹内真一说:“装货就不用管了,今天太冷了,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阿南说声是,阿南带领宪兵乙宪兵甲走了。
阿南前脚离开码头,小山军曹、平田一夫士官身着便服从货堆后面闪出来。
竹内真一说:“祝你们成功。”
小山军曹说:“队长,你就等好消息吧!”
小山江村、平田一夫上汽艇走了,他们要到公海上截住南洋来的运钢板的船,转运去天津。
恰巧,戴斌急匆匆从码头走过,回头看了小山军曹和平田一夫一眼。
阿南回到办公室,脱去大衣,里面穿的是西服,阿南就一套九八式黄呢子冬装,被山口惠子拿去洗了。
阿南脱下西服,盖上黄军毯,躺床上想着白天的事。钢板的事暂时可以放心了,百分之九十九叫小山弄走了,修复裂解塔要延长时间。芳容照相馆的登记簿还是个谜,登记簿为什么出现在王炳政的办公桌上,芳容是什么人那?阿南决定明天去芳容照相馆实地考察。
翌日上午,阿南穿军大衣来到满铁医院。
山口惠子在给病人看病。
阿南把头探进诊室,对患者说“打扰,惠子医生,请出来一下。”
山口惠子放下听诊器,从诊室走出来,“外面冷不冷?你进来喝点热水。”
阿南问道:“天不是很冷,我的军服洗了吗?”
山口惠子说:“这两天病号太多,没有时间,我下午送去洗。”惠子最近确实很忙。
装脏衣服的包就放在惠子的办公桌下面,阿南看了布包一眼,“我拿去洗吧。”
山口惠子说:“那就辛苦你了。”
惠子把衣服包递给阿南,阿南接过衣服包就走,惠子嘱咐说:“别忘了吃药。”
阿南说知道了。
阿南穿军大衣来到芳容照相馆。
芳容见阿南进来,吓了一跳,勉强带着假笑说:“是阿南少尉呀,请进。”
阿南问道:“你现在忙吗?”
芳容说不忙,阿南说:“我的军服脏了,请帮忙送到隔壁的洗衣店。”
芳容说:“好,没有问题。”芳容拿起衣服包向门口走去,顺便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摆设。
见芳容走出门,阿南快速在芳容的照相馆里搜查起来,抽屉,货架,明星照后面,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阿南拉开暗室的房门,刚想往里进,忽然,芳容回来了,阿南尴尬地关上暗室房门。
芳容用犀利的眼神看着阿南,问道:“你找什么?”
阿南说:“口渴。”
芳容说:“暖水瓶有水。”芳容拿杯子给阿南倒水。芳容用眼睛的余光查看室内的摆设,发现东西都被动过,芳容眉头一皱。芳容把水杯递给阿南。
阿南问道:“多少钱?”
芳容说:“二十钱(相当于五分之一日元)。”
阿南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镍币,递给芳容,芳容没有接,阿南有点尴尬,只好把钱放在桌子上。
芳容走到工作台前,端端正正坐下,拿起铅笔,开始修版。阿南说:“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芳容头都没抬,说了句,“慢走。”
阿南边走边想着芳容的表情态度,面对倭国宪兵不卑不亢,目光如炬,这个女人的内心是强大的,并且有警察局在背后撑腰。
阿南又转念一想,王炳政搞的倭满联姻闹剧,关东州路人皆知,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芳容并不惧怕我。
那么,话又说回来,照相登记簿为什么要摆到王炳政的办公桌上?
阿南边走边想,想了一圈,又糊涂了,直到撞了电话线杆子。
阿南走后,芳容闩好照相馆大门,躲在暗室里查看密码本,密码本藏在一个桌子的夹层了。虽然密码本完好无损,还是把芳容吓出一身冷汗,想想后怕,阿南如果进卧室翻出密码本,一切都完了。
芳容从暗室出来,急忙调换了橱窗里一个明星照片的位置。
下午,周立诚穿棉袍来了。
周立诚说:“满洲日日新闻都登了,宪兵少尉亲自处决反抗军首犯,实际枪杀的是码头闹罢工的工人首领,这仇一定要报。”
芳容说:“既然登报了,就得给老百姓一个交待,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干掉阿南正吉。”
周立诚咬牙说:“保证完成任务。”
满铁调查部松冈办公室。
松冈坐在办公桌后面批文件,菊地急匆匆地走进来。
菊地焦急地说:“局长,盟军潜艇在黄海击沉一艘船。”
松冈一惊,“哪得来的消息?”
菊地说:“海军情报站,我查了进港计划,可能是运输钢板的船?”
松冈摸着脑门,叹口气,“从时间推算是,又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修复三景炼油厂裂解塔的工期要延后了。”
菊地果断地说:“我从别的工厂调剂钢板吧。”
松冈说:“马上办理,事不宜迟。”
反抗军总部。
叶民拿电报进来,“报告支队长,北平反抗军‘山枭’传来消息,有一列车物资过山海关就无影无踪了,叫我们帮助查找。”
程剑反问道:“什么物资?”
叶民说:“从国外运进来的,在天津卸船直接装火车,装了二十节车厢,过山海关就没了。”
程剑说:“外国运来的,既然是在山海关失踪的,命令奉天、哈尔滨情报组找吧。”
叶民提醒说:“关东州呢。”
程剑说:“关东州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海运,没必要去天津卸船,直接到关东州卸船多方便。”
叶民坚持说:“支队长,我建议同时通知一号报务员。”
程剑点头表示同意。
宋妙珍家。
宋妙珍用电台接收总部的电报,并立即用密码本译电。宋妙珍既掌握电台,又掌握密码,这种潜伏电台很少见。因为掌握电台的人容易暴露,而密码绝对不能暴露,密码暴露就意味着一个情报系统的密码编排规律被敌人掌握。
宋妙珍把电台藏好。
宋妙珍拿起电话听筒,在拨号盘上拨电话号码,一会,电话接通,宋妙珍对电话听筒说:“小岛社长,是我,远东贸易洋行宋妙珍,麻烦,我们公司的广告,明天还要登呀,谢谢,麻烦了。”
宋妙珍放下电话,这是宋妙珍和阿南见面的联络方式。
天亮了,阿南睡的正香,忽然被油墨的芳香熏醒了。阿南抬头一看,办公桌上放着满洲日日新闻报纸,阿南习惯性地拿起报纸看了看,报纸的角落里有远东贸易洋行的广告。
阿南快速起床,刷牙洗脸,穿西服走出宪兵队。
早上八点,阿南来到吉久屋商场。商场里人头攒动,阿南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宋妙珍,阿南和宋妙珍背靠背坐下,俩个人都拿着报纸,围成一个小空间。宋妙珍说:“总部来电,山海关开过来的二十车厢专列失踪,查找下落。”
阿南问道:“什么东西?”
宋妙珍说:“不知道。”宋妙珍起身走了。
阿南站起来,转身向商场门口走去。
突然,周立诚出现在商场,周立诚快步靠近阿南,手里的报纸下藏着子弹上膛的手枪,周立诚紧走几步,枪口对准阿南的后背,就要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