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一宿没睡,坐在禁闭室的地上,把纸垫在膝盖上写了一个报告。
天亮了,平田一夫士官打开铁门,走进禁闭室,给阿南戴上手铐,嘴角带着坏笑。阿南示意平田军曹把报告拿上,平田一脸不耐烦地拿起阿南写的报告,或者说是遗书。
宪兵队竹内队长办公室。
阿南戴手铐站在竹内的办公桌前,平田一夫站在阿南身后,右手按在王八盒子手枪上。
竹内坐在转椅里,拿起阿南写的报告看了看,报告上就写了几十个字。
竹内问道:“你写的经过呢?”
阿南说:“我昨天都说了,经过很简单,就一句话,铁路线隔壁关冬军仓库有两个师团的被服装具和马具,是我告诉警察局王炳政的,至于算不算泄密,请关冬军司令部决定吧。”
阿南明白,就是纸上这几个字,竹内也可以当成是我的遗书,制造一个我自杀的现场。
竹内面无表情地说:“阿南少尉,因为你的一句话,改变了警察局的警力部署,导致炼油厂被袭击炸毁,你要承担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
阿南说:“改变了警察局警力部署我承认,导致炼油厂爆炸,我不认可。”
竹内说:“改变,导致,都是条件,你提供了条件,结果是真实的,上面要追究你的责任。”
阿南示意纸的后面还有字,竹内翻过纸看着纸背面,不得不佩服阿南的机智。
阿南用这张纸的背面,给惠子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
竹内没有说话,把这张纸扔到桌子上。
阿南心想炼油厂被炸毁,对东惊大本营来说也是天大的事,关冬军司令部肯定要追究责任,说什么都没用了,最后的时刻到了。
阿南说:“我想见山口惠子。”
竹内用嘲讽的口吻说:“军人,哭哭啼啼的走,好吗?”
阿南没有说话,心想惠子今天一定能来,还是能见上最后一面的,临死之前,我要说出我从来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我爱你。
竹内拿起阿南写的报告说:“你放心,你的这封情书,我会交给山口惠子医生的。“
这时,小山军曹拿电报走进来,递给竹内,“队长,关冬军宪兵司令部电报,行刑命令。
阿南心头一颤,心想这来得也太快了,也罢,能圆满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给敌人沉重打击,死而无憾。
竹内接过电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站起来说:“阿南少尉,走吧。”
竹内拿起手枪枪套(柯尔特礼品枪),系在腰带上。阿南转身走出门,昂首挺胸,阿南虽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在敌人面前,他要死的英勇。
三景炼油厂厂区黑烟缭绕,余火在没完全熄灭。宪兵队轿车驶入厂区,停在炼油厂裂解塔废墟前,小山军曹跑过来给竹内开车门,竹内队长下车,接着是戴手铐的阿南,平田一夫士官拎着王八盒子手枪,跟在阿南后面下车。
三十几个经济警察破衣烂衫满脸黑灰站成二排,一个个目光呆滞,满面愁容。三十几个倭宪兵身穿黄呢子军服,左臂佩戴白色宪兵袖标,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三八枪上的刺刀寒光闪闪,刀尖对着这群倒霉的经济警察,把经济警察围在中间。
一个经济警察头目正了正警帽,一瘸一拐地缓慢走向竹内,站稳后,给竹内敬礼。
竹内回军礼后,面无表情地说:“三景炼油厂警卫处处长小泉一浪警佐,您辛苦了,这是关冬军军事法庭的判决,请您过目。”
小泉眼含泪水,咬牙说:“不用了,谢谢。”小泉给判决书一个鞠躬,又给东方一个鞠躬,小泉掏出手枪,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天黄万岁”,便张开嘴,把枪口伸进自己的嘴里开枪,子弹从后脑打出,溅了一地的血。
竹内又大喊一声,“中队长向前一步走。”警察队伍里走出五个人,端三八枪的宪兵同时举枪开枪,五个经济警察中队长应声倒地,有一个没死的经济警察在地上打滚,痛苦地捂肚子哀嚎,小山军曹想拔军刀,被竹内制止。平田一夫士官走上前,对打滚的警察脑袋开了一枪,鲜血迸到小山的脸上。
竹内从枪套里掏出自己的礼品手枪,是一把镀金的得国柯尔特手枪。竹内推子弹上膛,然后递给阿南,“阿南,该你了。”
阿南用戴手铐的手接过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下颌,枪口朝上,猛地扣动扳机,手枪没有打响,阿南愣住了。
小山迅速举起手枪,对准阿南的脑袋扣动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竹内把小山的手一抬,枪响了,子弹擦着阿南的头皮打过去,阿南两眼瞪着远方,脸色惨白,纹丝没动。
小山用疑惑的眼神看竹内,小山早就想除掉这个碍手碍脚的少尉。
竹内小声说:“阿南少尉,多请示多汇报六个字很经典,我记住了;我也提醒你,要请示要汇报,也是六个字。”
阿南这才明白,自己逃过一劫。阿南一个立正,“是。”
竹内亲自给阿南打开手铐。
至此,竹内还是没有搞清楚阿南向警察局泄露关冬军仓库秘密的动机,只能理解为阿南的口误了。但是,另竹内不能理解的是,王炳政也没有把阿南泄密的事上报关冬军司令部,王炳政和阿南的关系引起竹内的高度关注,这也是竹内没暗中害死阿南的原因,他要继续观察这个宪兵少尉。
阿南扶着墙走回宪兵队自己办公室,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呼吸急促,浑身打寒战。
桌子上的电话机铃声响起来,阿南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手伸向电话机,颤抖着手拿起电话听筒,还没等说话,听筒又掉在桌子上了,阿南随即咳嗽起来,听筒里传来惠子的声音,“阿南,阿南,你说话,你又咳嗽了。”阿南哆嗦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口惠子闯进阿南办公室,见阿南躺在床上瑟瑟发抖,一摸阿南的额头,“我的天呀!高烧39度,你们宪兵队的人都死绝人吗!”
惠子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使劲拍了几下叉键,“接满铁医院,救护车,救护车。”
满铁医院。
阿南高烧抽搐,陷入昏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山口院子也来来,亲自组织抢救,山口惠子推来氧气瓶,给阿南戴上氧气面罩。
关冬军司令部司令官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文件电报。山田乙三原本红光满面的脸,这会显得焦黄憔悴,人也没精打采,眼圈发黑,眼袋下垂。他刚刚结束和东惊大本营长达一个小时的通话,通话内容不得而知,但是,通话一结束,山田便找来情报参谋武彦三郎。
山田沙哑着嗓子问道:“东惊命令我们以最快的速度修复炼油厂,最迟不能超过三个月,我没有一点炼油厂的概念,你说,该怎么办?”
武彦三郎说:“还是问一问满铁调查部计划局松冈吧,他懂工业设备。”
山田乙三点头说:“你给我接松冈。”
武彦三郎说是,随即拿起电话听筒,“接关东州满铁调查部计划局局长办公室。”
满铁调查部是倭国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下属最大的职能部门。除了铁路客运列车以外,是个什么事都管的部门。这个部门人才济济,职员遍布全世界,也就是说调查部的间谍网遍布全球,从甲午战争到倭露战争,再到满洲事变,七七事变,背后都有他们忙碌的身影。
满铁大楼离海港很近,这是坐俄罗思风格的建筑,最早是露国东清铁路的总部。倭露战争后,倭人以胜利者的身姿出现在这里。
松冈的办公室能看见海。
松冈快六十岁了,他从职员干起,拼搏了三十多年,才当上计划局局长。他是计划局的活档案,很多事不用查资料,开口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菊地工程师四十多岁,是松冈的得意门生。
师生俩正说着昨天晚上的事。
电话铃响了,松冈没接电话,“考考你,哪来的电话?”
菊地自信地说:“不是关冬军,就是大本营。”
松冈微微一笑,表示认可,松冈拿起电话听筒,“我是松冈,哦,司令官呀!您说,我听着,嗯,嗯,嗯。”松冈边说别指了指北方,菊地表示明白。
松冈说:“司令官阁下,我组织满铁的全部力量,半年时间能修好,三个月不行,数据都在我脑子里装着那,请司令官放心,半年,半年,嗯,再见。”松冈放下电话,转过身,“叫你猜对了,关冬军司令官山田大将。”
菊地微微一笑。
松冈说:“你去看现场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菊地说:“需要钢板,还有进口冷凝器。”
松冈说:“钢板好办,我们给船渠工厂进口的一船钢板,还有一周就到港了,冷凝器吗!谁能搞到冷凝器。”
菊地说:“远洋商贸洋行代办宋妙珍女士,他的公司是意大利的,和我们有长期的合作关系,只有通过她了。”
松冈说:“把宋妙珍女士请来,我和她谈。”
菊地说好。
菊地转身走了。菊地喜欢穿灰色双排扣西服,还喜欢佩带有满铁标志的白色袖标。他这身打扮是从得国学来的,他崇拜西特勒。
下午,宋妙珍来见松冈局长,菊地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