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五月二十九日,注定是一个让清水村人记忆深刻的日子,以至于在很多年以后,人们回忆起那天经历过的事来,依然还会兴致昂然、津津乐道。
那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啊!
那一天,其实直到中午之前,村里还跟过往的无数个寻常日子一样---悠闲自得、古井不波。然而,一切都在午饭前改变了。首先,几个年轻后生抬了一头打死的野猪回来,将宁静的山村瞬间点燃,接着,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除了谁家亲戚外,村里一年到头看不到生人)就好像给已经点燃的火焰里投入了一大把干柴,‘噗’地一下火焰上涨。原以为干柴烧过之后,火势必然回落,却不想回落过后还有起伏,最后,有人又猛地往火焰里倒了一桶油,‘腾!’滴一下,村子沸腾起来……
陈家人就是那桶油!
从陈家人抬着一头活野猪进村那一刻起,整个村子的目光完全聚集过来,闹闹哄哄一直持续到天黑也没停下,对村里好多人来说,这必定是一个让人难忘的日子!
村里还没通电,相应的,夜晚就没有诸如看电视那样的娱乐消遣。村民通常都睡得很早,基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常,这个点原本已经过了上床睡觉的时间,今天却发生了一点改变,好几个年轻人怎么也睡不着,各自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槐树边。
“是啊雷吗?”张海生瓮声瓮气,他和张全等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先后已经到了一会,大家正在聊着白天的事。听见南边又有脚步声传来,大家看不清楚来人,因为张雷家是住在南边的,故此张海生这才开口问道。
现在是月末,山村完全笼罩在漆黑的夜色里,隔着十步远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我。”话音未落,张雷很快来到了跟前,他凑近了往大伙脸上看了看“哟,都在了。”
“哈哈”张全笑着擂了堂兄一下,“就差你了,知道你也睡不着,肯定会来滴。”
“大家这是?”
“明知故问是吧?”张海生抬腿照着张雷屁股上轻踢一脚,“我们为什么在这,别说你不知道!”语气满是不信。
“哈哈”张雷挨了一脚也不生气,随便拍拍屁股,挨着大伙坐下,“我这不是想确认一下吗,怎么样,你们怎么看?得出来什么结论没有?”
大家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由张海生开口,“咳咳”他清了清喉咙开始叙述“今天我们回来时,是在老祖山发现野猪的,之后跟着猎狗一路追,在这……”他折了一小段树枝往地上一摆,用手点了两下“马头山,我们在马头山北边打到了一头。”
“那就对上了。”张全接过了话,伸手抢过海生哥手里那根树枝,折了一段往地上用力一拍,“你们看,这里是老祖山,这里是马头山,它们中间往北一拐……”他停了下来,眼神得意地看着大家。
“对啊,那不就是陈叔他家水田的方向吗?”
“没错,我们撵野猪的时候也看见了,一共有三四头,后来被追散了。”
“错不了,陈叔他们抬回来时大家都去看了,是不是和今天我们打死的那头差不多大小?”
“……”
一时间几个和张海生一起参与打猎的年轻人争相发言,把事件推演了回去。
“我看---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张雷平时一向稳重,话不多,但总能说到点上,“我叔他们打回来那头野猪脚断了。”
“啊---”大家惊呼。
“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张全问出了大伙心里的话。
“下午帮叔关野猪时,为了让野猪吃点菜叶吊着命,我解开了绑着的两条前脚,野猪----它起不来。”
下午陈家人抬回野猪时,全村都沸腾了。倒不是说村子以前就没有过一天打回两头野猪的记录,前几年还真有过一次,而且当年那两头比今天这两头还要大些。
单单只是打回一头百八十斤的野猪,热闹肯定少不了,却到不了让这帮心高气傲的后生集体失眠的程度,让他们深夜汇聚在此的原因是一句回答!下午陈家抬着野猪回村,大家很好奇,有人问陈叔,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妇女‘儿童’是怎么抓到野猪的?起先陈叔只是笑着打哈哈,后来见实在推脱不掉才给出了一个答案。
结果,他的回答不但没给大伙解惑,反而惊掉了大家一地的下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虽然当时场面很吵扎,张全他们这些年轻人还是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答案太不可思议了!
陈叔被大伙问得没办法,最后讪讪道,“我也不清楚,是陈凡打的……”
他居然说是陈凡一个人打到的!怎么可能嘛!
可是,陈叔从来不说谎,而且也没有理由和必要拿这件事来骗人。
这就是村里年轻人今晚睡不着的关键原因。
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好猎手,可是,要说在没有猎枪的情况下,一个人打到一头八、九十斤的野猪,每个人都在心里问自己----能不能行?
结果是----做不到!
现在有人却做到了!而且这个人还是陈凡!是个读书的!就是打死张全他也不相信,不光是他,大家也很难相信!
问陈凡,他倒是承认得很干脆,“我看到野猪在泥坑里滚澡,趁它不注意时,捡起一快大石头往猪脑袋上用力砸,就这样……”他眼神清澈一脸的坦诚,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张全私下里又反复问了几遍两个表妹,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他还不死心,最后连婶子也是那样说……
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各自在脑海里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补齐了---张海生他们在老祖山发现了几头野猪,带着狗一路猛追,追到马头山打死了一只。另外几只逃散了,有一只碰巧逃到了陈凡他家水田附近,应该在逃跑时摔断了一条腿掉进了泥坑,结果被陈凡看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瞎猫真的碰到死耗子了!”
槐树下的事情陈家人一点都不知道,他们已经睡下好一会了。
东屋里住的是蒋翠云夫妇,睡前她还去猪圈看了看,在确定野猪后腿绑得没问题之后,还专门用木桩把猪圈门顶好,她可不敢大意,里面可是关着一家人的希望啊!
“睡着了?”
“嗯。”等了一会陈正通才用鼻腔回答。
“哎,你说说,凡娃子到底是怎么抓到的野猪。”
“你不是说你儿子能嘛,抓头野猪算个什么。”
“我儿子就是能了,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不过……”
“不过什么呀,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还记得妈昨天晚上交代的父亲的遗言吗?”
……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很安静。过了一会陈正通才继续,“我原来也没当回事----陈凡是怎么抓到的我不知道----他不说我不会问,可是,你也听到了----丫头们说是看到他背到树林边的!----就这,你能做到?”
蒋翠云知道男人话不多,他们爷孙三代都是话不多的人,但她了解自己男人。
白天没多想,这么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
“怎么着都是我儿子,我可警告你,不许出去和人说。”做妈的永远都是这样,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不管是富贵家庭还是寒门小户。
“我也是瞎猜,哪会去和人说啊!再说了---真的假的不是还不知道的吗?”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许说,烂在各人肚子里,睡觉。”
“哦”
两个人结束了低语,房间彻底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