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生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中午前到达了大关中学,可他在进校门时遇到了麻烦。
大关中学从办校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学生走了一届又一届,老师和领导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唯有一个人,从学校成立那天开始就一直在这了,这个人就是王本广。别说学生,包括很多老师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跟着别人喊他老王。
老王的工作很简单,主要就是看守学校大门。很多年来校内没有发生过严重事故,绝对有老王工作认真负责的一份功劳。
现在是五月底,下个月马上就要中考,经验丰富的老王知道,这段时间更加不能麻痹大意。在上课时间,他通常都会把校门锁上,老师进出时他给开门,其他人员一律不许随便进出。
事情紧急,张木生又不认识校门上悬挂的“上课时间,谢绝访客”几个大字,他一看到紧锁的铁门,急了,右手扶着车摆手,左手“哐哐哐”把铁门拍得咣当响,边拍边扯着嗓门大声喊,“有人吗?开开门---”
老王放下茶缸,抬头从门卫室的窗户就看清楚了来人,眉头马上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他好长时间没看到过这么邋遢的人了。
张木生一个平时就不怎么收拾的人,刚顶着烈日在满是灰尘的黄土路上连续骑了三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这会满头满脸都是泥土,汗水和着泥土往下流,别说他了,换做谁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瞎嚷嚷什么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在这大声喧哗!”
……
张木生好说歹说一通解释,老王听了也觉得人家确实事情紧急,才破例给他开了门。
老王本来想亲自带他去初三教室的,可是一个人守门又不好离开,只能比划着指了个大概位置。张木生推着车子来到老王说的地方,正不知道该去哪个教室找人时,恰巧被望过来的陈凡看到了。
“白老师,我出去一下。”语言未落,还没等老师和同学们反应过来,陈凡人已经到了外面。
大家眼睛好像产生了错觉,有人惊叹,“我去,动如脱兔啊!”
“考了第一就是不一样啊!”陆明小声调侃,语调有点阴阳怪气。以前考试总是王琼第一他第二,没想到这次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关键他还留意到王琼刚才看那人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有的人就是这样子,当你远不如他时,他不会吝啬一点善意,可一旦你……
“有本事---你也考一次啊!”胖子张波最看不惯他老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来不会惯着他,逮到机会就抬杠。
“……”
王琼坐在他们俩前面,好像完全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一样,随着大家看向窗子外边那个突然‘掠’出去的人。显然,他是看到了那个推着自行车的人才突然出去的,这会工夫,他们已经站在一块了。看得出来,来人很着急,不停地说着什么。
因为隔得有些远,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什么,只是感觉那个一向安安静静的同学好像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
说实话,刚才听到有人比自己分高时,王琼并没有太过惊讶,她很自信---下次考回来就是了呗。她的确有自信的资本!要不是爸爸调到大关乡来当书记,王琼本来是读兴北中学的,兴北中学是县重点中学!初中三年,她在大关中学就是一个传说,人长得清清秀秀、亭亭玉立,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其暗恋者不计其数,收到的情书摞起来比书本还厚,尽管每次她看都不看,直接撕了丢进教室垃圾桶,如此也丝毫熄灭不了倾慕者们的激情,勇士们前仆后继……
教室里什么情况,陈凡不在乎。
“你爷爷快不行了,想见你一面,说有事情要交代……”
木生叔说完前两句话,后边还说了什么陈凡记不得了,他木木地站在那,眼神呆滞,一动也不动。太阳照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补丁的衣服裤子谈不上干净,更谈不上整洁。十五、六岁,身体长得有点快,开春还勉强可以穿的这套衣裤明显有点小了,手腕和脚踝都露出一大截,脚上穿的解放鞋还不错,除了洗得发白外还没有破洞。
“凡娃子,别傻站着了,快跟叔回家。”张木生见陈凡戳在那像根木头,急得直跳脚,拉着他就要走……
陈凡沉沁在突如其来的噩耗当中,被木生叔用力一扯,这才回过神来。他比谁都在乎爷爷,此时内心其实很难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一旦确定,他难受归难受,心里反而平静下来,脑袋开始运转。
“叔,你别急。”陈凡顺手接过车子撑好,“你坐在这休息一下,我去和老师请个假,然后叫上陈云,至于姐姐,她在县城太远了,我托人给她带个口信吧,你坐在这等我回来。”也没等张木生再说什么,他转身就走。
不到三分钟,从见到自己到做出安排,一切有板有眼、切井井有条,比自己这个吃过四十多年干饭的还要干净利落,他第一次发现,对这个侄子好像看不清楚了。
有那么一刻,张木生好像理解了姑父,本来一路都在心里腹议着,正通兄弟就在床前,老爷子有什么重要事情不能给亲儿子说嘛,非得让自己火急火燎地赶到山外几十里地找回孙子!现在看来,自己这个侄子好像不简单,搞不好老爷子还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亲自交代他。
陈凡快速返回教室,直接走到前边讲台上,“白老师,家里出了事,我请几天假。”
“快中考了,一定要请?”
“一定。”
陈凡说完扭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看得全班同学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大家印象中老实巴交的同学吗?
这件事后来越传越神,被无数个学弟学妹争相效仿,然而,据说都是只得其形,少了几分神韵!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下午四点多,叔侄回到了家,老人最后还是没等到孙子。
那天下午,原本烈日灼灼的天空,突然风卷云滚,下起了雷阵雨,就像多年前老人来的那天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按照当地习俗,陈家人在堂屋为老人家操办了后事。
清水村,包括附近村寨,家里老人过世,讲究一个入土为安。陈明富老人走得有点突然,坟地是临时现找的,好在也没有什么讲究,按照奶奶的吩咐,找了一处北边视野开阔的地,“老头子喜欢往北边看。”头两天,亲戚朋友和村里人都会来棺木前吊唁,孝子孝孙需磕头答谢。这几天主家杀猪杀鸡,置办酒席留客人吃饭,晚上也要守灵,大家会陪老人最后一程,人越多越好,人多热闹,老人就不会走得冷冷清清,当地人称之为闹丧。第三天下葬,在清水村叫‘出门’。陈明富老人出门那天是五月二十八日,农历:癸酉(鸡)年四月(小)初八,宜出行、求财、见贵、订婚、嫁娶、入宅、开市、安葬。
整个三天下来,陈凡表现得本本分分、规规矩矩,长辈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张木生有时都感觉奇怪,难道那天在学校自己看错了?不过事情太多,一忙他就把那茬给忘了。
直到第三天晚上,客人都散了,姑姑代替老爷子说出了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