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心里感到很不安。
他知道绝对不是因为这次考试！
到现在还没有念到名字，那说明自己物理这科考得还不错，况且考得好还是坏，自己什么时候在乎过？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家里出事了……他越想越不安。
为了平复内心的躁动，陈凡在最后排自己的座位上隐秘地站了个奇怪的姿势，屁股虚坐椅子，胸膛一起一伏，绵长地吸气而后缓慢呼出。他假装平静着，从脸上看去和平常没有太大区别。平常他给人的印象就很安静，遇到什么事情总是不慌不忙，很有点少年老成的样子，所以这会大家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在刘元老师和一些同学们看来，陈凡这个书读得确实不容易。因为他是‘有名’的清水村人，离村子最近的同志小学，走路都要三、四个小时，小学一到三年级陈凡没有正经上过，由村里的蒋先生在空闲时教教算数和三字经，村子里大多数孩子读到三年级就不会继续读了。从小学四年级开始，陈凡就成为了一名同志小学的住校生。
同志小学是同志大队的中心小学，学生来自十几个自然村。学校百分之九十是走读生，除了来学校上课，吃住都在自己家里。剩下很少一部分学生因为离家太远，来学校很不方便，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吃住都在学校了，当地管这样的学生叫做住校生。住校生家里都给配备了一个饭盒，写上名字，每天三餐自己去食堂下边的水渠淘米，学校专门有人负责蒸饭。菜可以买学校的，也可以自己从家带，陈凡和姐姐妹妹都是从自家带的，用一个大瓶子压一大瓶腌菜，咸菜不容易坏，一瓶可以吃一两个星期。
后来读大关中学也是那样。
刘元老师很新潮，总是和本班学生打成一片，久而久之就发现了他的问题，自己班上这个学生从来没有在学校食堂买过一次热菜，都是拿完饭后直接回寝室，就着咸菜吃米饭。细心的刘老师在暗暗地了解清楚情况后，完全震惊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刘元一方面向学校汇报情况，争取减免学费；一方面暗地里交待几个‘积极’的学生，大家如此如此……
刚开始陈凡还真没想太多，无非是几个想吃咸菜的同学和自己交换些菜吃而已。三、五次就罢了，这经常有同学这样子，傻子也看出问题来了。
陈凡傻吗？
他不动声色，稍微留心就把事情想明白了，老师和同学们无非是即想帮助自己同时又照顾到自己的自尊心。老实说，刚开始知道时陈凡内心也是很难堪的，只不过他掩饰得好，加上一直给人的感官就显得平静，所以大家才没有发现而已。
是，陈凡从小就比同年人成熟些，但就算再怎么成熟，他那时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初一学生啊！经过好几天内心的挣扎后他才想开，再说了，想不开又能怎么样？还能挨个去和他们说，“我很有骨气的，不需要你们帮助！”那样就真搞得全校都知道了，最后他只能在心里阿Q了一下，“也真够难为他们的！”
陈凡没有刻意去回避大家的好意，包括刘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低估了他内心的承受力，为了大家不太难堪，他不介意被人看成一个弱者。那时陈凡才读初一，因为自己的原因连带着初三的姐姐陈菊也被发现了，倒是后来的事情给陈菊带去了不少影响。为此，周末回家时他还装模作样安慰姐姐，“我们不偷不抢，也没什么丢人的。”
陈菊看着小弟笑着说，“姐姐没事。”
只是陈凡不知道，他没注意时，姐姐掉了泪……
刘元老师年轻热血，为了给姐弟俩申请减免学费和贫困助学没少跑路。姐姐陈菊还好说，成绩就摆在那，年年考试年级前三，期期都拿三好学生，所以没费多大功夫就申请到了。到陈凡这却卡住了，校长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陈凡家困难是不假，可是全校有那么多家庭困难的，都需要帮助，怎么帮得过来？”
“可是，他们家真不一样，实在是太困难了……”
杨文都记不清自己给刘元解释过多少遍了，最后实在被磨的没办法，“刘老师，你是我校长，真的，我怕了你了”杨校长一边拉长着音调，一边打躬作揖，“你看这样行不行？”
“怎样？”刘元看到有希望，识趣递上红梅，“领导，抽一根”。大关中学所有老师都知道，校长好这口。
杨文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接过。
“啪！”刘元殷勤地打着火机，小心地凑过去，点上。
杨文狠吸了一大口，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领导，您就别吊我胃口啦！”
“人家班级起码要进前十名才有资格申请……”杨校长也没看他，夹着烟自言自语，“我就专门给你开个后门……”他老人家这才看向一脸急切的刘老师，好像做出了一个生死决断一样，加重了语气，夹烟的手在空中虚点着，“只要你说的那个---”
“陈凡。”
“只要陈凡考进十五，不，考进前二十名，我就批了！”
“别呀，您老不知道，他现在也就是三、四十名，您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
这些都是两年多前真实发生的事情，对话的两个当事人这会正在学校会议室谈论着那个学生。
说实话，陈凡从小学到初中，对于学习成绩一点都不看重，更谈不上有什么远大理想。
真的不能怪他，村子太闭塞了，在他们三姐弟之前，没有人读书、没有人出去打工。村民对于陈正通供三个孩子读书完全不理解，读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其实他们误会陈正通了，陈凡姐弟三人能读书，是爷爷曾经说了那么一句话，“孩子们能读就让他们读点书。”
就这样，事情自然而然发展到了今天，一直以来陈凡也是秉承着考得起就读，考不起就回家干活的心态，你说他会为考试成绩担心吗？
所以陈凡知道，绝对不是因为考试导致自己心神不宁的，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自己不知道，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他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凡，99分”白建勇笑呵呵地大声念起最后一个名字，同学们都很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王琼居然不是第一名，一时还无法接受，有点不太适应。一会过后大家才惊叹着回头往后看，并开始起哄“哇，买嘎！”
好多人都感叹老天不公，平时也没见那小子有多用功，放学就去吃饭，晚自习一到点就走，从来也不加班加点，考试成绩却一次比一次好，入学时排名还在我后边，初二就进前二十了，初三更是……这次考试排名指定还要往前靠，今天上午发的前两科---英语和数学，他都在前五名，这下倒好，物理居然得了第一名！
王琼贝齿轻轻咬住下唇，这是她第一次排在第二名，尽管只是一门单科，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男生，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陈凡的心思根本没在课堂上，一直也没听老师念名字，但这么多年来的锻炼，使得他各种感官特别灵敏，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脸色平静地正准备上去，抬脚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教室外……
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一张风尘仆仆满是焦虑的脸映入眼帘。
心中那强烈的不安落在了实处，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