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兄弟几个就是想露面也无能为力,一早就被一道圣旨宣进宫了。
大街上虽没有往日同僚,但却有满街的京城百姓相送。乌压压的一片,挡住了出城的路。
樱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过人群,将一个包裹递到殷紫宸手上,“小姐说这一路上天寒地冻,让我给送几件衣裳。”
殷紫宸犹豫了一下,用带着镣铐的双手接过,包袱很厚,估计衣服给备的足足的,他看了看身上的那件衣裳,还是成亲那天换上的,已经破败的不成个样子,他压低了声音道:“替我谢谢你们家小姐,就说,就说殷紫宸对她不住。”
满大街的人吵嚷着,要求官差把小宸王留下,巨大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他后面的话渐渐湮没,他甚至还看见一个似是徐嬷嬷的身影,在人群中被挤得摇摇晃晃。
他想迎上去,拉徐嬷嬷一把,可一排排的百姓冲过来,跟押送的军兵展开着肉搏,慌乱的人流冲散了他和樱桃,也冲没了徐嬷嬷的身影。
殷紫宸大声喊着:“大家别动手,紫宸犯下的错,自己承担。”
大家都冲突红了眼,殷紫宸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听见,就连他地喊声都被淹没在了嘈杂中。
眼看一场流血难以避免,殷紫宸只得夺过一把宝剑,站在高处,把宝剑横在脖项:“这次发配,紫宸是罪有应得,各位父老的好意紫宸心领了。若各位再苦苦相逼,紫宸今日只有自刎谢罪了。”
人潮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殷紫宸弃了宝剑,双膝跪倒在街上,给众人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紫宸不才,谢过各位乡亲厚爱了。”
众人默默退至街道两边,在两旁跪下,齐声大喊:“宸王爷保重!”
一个老大爷迎着军兵冲到他的身边,一边脱下脚上的鞋子,一边颤巍巍的讲:“殷王爷,以前一直是你保卫我们,这次我们虽不能保护你,但请小宸王不弃,换上老朽的这双棉靴,您这样子,让青阳国的百姓于心不忍啊!”
殷紫宸低头看向自己双脚,由于冰天雪地,一双赤足早已冻得通红,心头却升起一股暖暖之意,他拱手谢过那位大爷,弯下腰将那双棉靴抱在怀中。
再站起身时,殷紫宸早恢复一脸泰然,虽然脚步踉跄,但身子笔挺,一步步地走过了街头。
这就是他守护过的青阳国,他保护过的黎民百姓,就是死,也值了。
元月的天,到底还是寒气逼人。因了殷紫宸身体的缘故,他们的行程并不快。所以去往夜幽城的路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除了镣铐没有取下之外,押送他的官差并没有过多为难他。
拖拖拉拉,一直行了月余,才临近夜幽城地界,这时已是二月底,四处绿意盎然,偶尔有朵小花映入眼底,春暖花开的惬意,连带着殷紫宸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甚至晚上投宿的时候,细心的官差还特地,给他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
殷紫宸神色淡然,在那个官差即将退出去的时候,他轻声问了一句:“就是今晚了吗?”
那官差一愣,瞬间又明白了殷紫宸话里的意思,“是,钦差已经到了,就是今晚,由小的送王爷上路。”
殷紫宸笑了:“那倒多谢你了,这一路上承蒙照顾,让殷某在最后还能吃上一顿断头饭。”
那官差不卑不亢,索性也不走了,站直了身子回答:“小的在京城的时候,就十分敬佩王爷,只是一直无缘相见。这次上头命令我送王爷上路,我特地去打听了你的喜好,所以今晚都买了来孝敬王爷。”
殷紫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脸色很平静,“待会儿还得麻烦你给我打一盆水来,我临走换一件衣服。”
“小的这就去准备。”随后那人取了钥匙,将殷紫宸身上的镣铐取下,又讪讪的接口,“王爷,实在是对不住了,上支下派,小的也没办法”。
殷紫宸依旧在笑,“我尽快,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屋里已点起了蜡烛,散发出一片温暖的光芒,殷紫宸迅速地沐浴完毕,他打开那个包裹,里面衣裳一应俱全,旁边还散落着几个纸包,他一一看过,原来是几包蜜饯。
殷紫宸笑笑,这世上,终还有一人惦记着自己。
记得小时候,自己一直怕苦。为这事儿,没少受颜艺嘲笑。那时,父母还正在盛年,大权在握,想是两家人交往频繁,颜丞相也真的曾想把颜艺许配给自己吧。
他拈了一颗蜜饯放到嘴里,真得很甜,只是颜艺或许忘了,他早就不是那个小时候,怕喝药的殷紫宸了,十余年边关的生涯,受伤打仗早已成了常事,怎么可能还会畏苦。
回味着嘴里的丝丝甜意,他从中挑出一套月白的衣服换上,针线有些粗糙,似是匆忙中赶制,殷紫宸嘴角始终带着那抹笑意,那个追在他身后的小丫头,终于像个大人了。
想来,就算是日后,颜艺被逼着进宫,有泰和帝的那一份盛宠,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过艰难,可惜,没有机会亲眼看着她嫁人了。
殷紫宸用发带将一头的青丝束上,仍把那一份和离书贴身带好,换下来的旧衣来不及洗,又不忍丢弃,仍旧叠整齐了放回包裹中。
那名官差端了一杯毒酒进来,恭恭敬敬地递到殷紫宸面前。
殷紫宸微笑如常,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眼神也变得有些冰冷。
这打也打了,发配也发配了,却还是难逃一死。这密旨、这毒酒,不远千里,居然只是为了索他一命。
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死法,或命丧疆场,或马革裹尸,就是从没有想过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以一种这样窝囊的方式。
“宸王爷,请吧!钦差大人还等着回京复命。”
他接过那杯酒。
那杯酒,颜色清洌,晶莹透明,闻起来并无苦涩,却剧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