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一脚深,一脚浅地不断向荷花塘深处行去,拨开无以计数的荷叶藕杆,终于发现断续水声的来源。
原来,有人露天洗澡。
套路再烂,还是套路,不管你愿不愿意,希不希望,套路就在那里。
一眼望不到边的荷塘,正中央有一人正在沐浴,那人背对着赵明,故而赵明看不清容貌,但仅仅是一个背影也足够使人流连,忘乎所以。
赵明捂着鼻子,避免失血过多,刚刚开口想问问所在,半掩水中的倩影从碧波中一跃而起,挑起赤练轻纱,足踏涟漪,呼吸间已经出现在赵明身前。
偷看他人洗澡,虽然不是有意为之而且并不吃亏,但终究还是赵明理亏。
赵明想逃,却被一脚踹到深水区,咕嘟嘟,才想露出水面换口气,就被人踩头踩到水下。
一上一踩,再上再踩,三上三踩,赵明一连挨了好几脚,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差点没淹死。
“芎斐,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是包大人路上所救,已经昏迷数日,再踩下去,要出人命了!”
“典农司位置偏僻,此贼子胆大包天,偏偏在典农司外溺昏,定是细作无疑!师叔稍待,贼子犯在我手里,我可是求之不得。”
赵明趁着问答功夫,用尽最后一丝意识,趁着露头的功夫,猛地吸一大口气后,一下扎到水底,再也不露面。
赵明知道,水面上那位,简直是个恶魔,绝对是想玩死他,每一脚都给赵明留下充足的换气时间,让赵明不致憋死,好继续折磨他。
赵明再一次摸不清方向,从水底游走,幸好是大白天,水下光线也不错,赵明游了好久,中途换了几口气,总算摆脱了恶魔。
赵明沉下后,久久不露头,沐浴之人遍寻不得,只好足踏涟漪,穿衣上岸。
“师叔,我闲得都快发霉了,您行行好,许我入城逛逛呗!”
沐浴之人恭敬行礼后,开始抱怨,带着恳求。
“师叔放心,我保证不惹事,不生祸,早去早回。”
“既然如此,你还进城干嘛?”
沐浴之人顿时哑火,不敢再提进城之事,面露失望之色,怏怏不乐。
“不过,此番真有一事需要入城。”
“师叔吩咐!”
沐浴之人精神顿时一振,兴趣盎然,跃跃欲试。
“包大人说,桂王因涉嫌刺驾纵火下狱,被囚大理寺,你说那个逆徒会怎么做?”
“荆轲小师弟?他已经被赶出山门,还管他作甚?”
沐浴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
“芎斐,你可知,我耒耜门始终,能够稳坐古农四脉头把交椅的原因?”
“舍我其谁的勇气?无与伦比的实力?唯我独尊的地位?······?”
芎斐每次说出答案,师叔都摇头,一连猜了好几个可能的答案,都被师叔一一否定,最终,她放弃了。
“请师叔指教。”
师叔叹气摇头,显然对芎斐很失望,其后若有所思地说出正确答案。
“护犊子啊!”
任凭芎斐想破脑袋,她也想不到正确答案竟然是这个。
肯定是我听错了,怎么和门规上教的不一样呀,荆轲小师弟不是因为违犯耒耜门禁令,被赶出山门多时了吗?
“创制耒耜门的东方公有言,愚蠢的掌门将弟子比作成本,尽量剥削压迫,智慧的掌门却将弟子比作资本,全力爱护有加。东方公以降,“护犊子”遂成耒耜门最伟大的光荣传统!若非如此,你公输师伯也不会改拜耒耜门下!”
“是哦!芎斐受教!”
“芎斐,你记住,一日为耒耜人,终生为耒耜人!只要没做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的小犊子,该护的就得护!只有让每一个弟子都感受到山门的温暖与关怀,这个才是耒耜门立派存身的根本。”
“不明觉厉!师叔,这次我没用错吧!芎斐保证一定将此传统发扬光大!”
师叔满意地不停颔首,芎斐终于会用耒耜门秘传,《野老经》前编中所载佶屈聱牙的“呓语”了!
师叔耳提面命,一一吩咐芎斐入城护持离群索居的小“犊子”,末了,还特地叮嘱不要给包大人带来麻烦,毕竟,二人现在跟着包大人混,隶属典农司。
另一边,赵明摆脱手痒难耐的恶魔后,游啊游,又累又饥,遂浮出水面,拨开芦苇,爬上岸,将怀中揣的两截断藕洗浆洗浆,嘎嘣嘎嘣啃了起来。
咔——嚓,咔——嚓,来不及咀嚼,赵明狼吞虎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股脑将两截断藕塞进胃中。
吃干抹净,无污染,无公害,纯绿色野生大白藕齿颊留香,远非原时空各种各样污染过的水源养出的藕节能比拟,咀嚼时,口齿生津,咽下后,还有一股香甜在口腔内萦绕,久久不散。
或许,也是赵明太饿,有点饥不择食。
赵明又走了许久,问了不经意掠过的樵夫渔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郢京城,还是在郊区。
摆在赵明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就此离开郢京城,在陌生国度一个人孤独流浪,从此风餐露宿,以天为庐,盘地为榻。
另一个是返回郢京城,不管是继续冒充桂王妃,混口饭吃,还是从蕊儿手上取回一百金再离开,都得回城。
探幽阁中讨价还价得的一百金在蕊儿手上,赵明不是囊中羞涩,而是穷到了极致,身无分文,口袋叮当不响,要想果腹,肯定得乞讨为生。
走,不现实!
唯一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就只有回京师。
大半日后,赵明磨断了双腿,终于赶在夜禁关门之前,回到了郢京城。
身穿中衣,受尽白眼的赵明终于问清了破落的桂王府所在,往回走时,见路旁有一群人各自指着一份告示议论纷纷。
“······手笔够大,两个王爷,赵家的衙内,还有一个国子舍行首······”
“是啊!······听说与探幽阁大火有关,如果提供线索,找出罪魁祸首,可是有一笔不菲的赏金,我等升斗小民,怕是没有机会喽!”
“嘘!”
赵明走近听了那么一耳朵,没在意,直接走过,径直返回桂王府。
赵明这副尊容,肯定不能走大门,连后门都不能经,只好穿过甜水巷,寻一合适翻墙处,逾墙而入。
赵明蹑手蹑脚潜入西风苑,想着给蕊儿一个惊喜。
西风苑大门虚掩,倒是赵明寝房中有微弱灯光传出,伴随晚风吹过,夜间呜咽声从房中不断传出,寝房门窗也未栓紧,烛火不住随风摇摆,忽明忽暗。
赵明心中打鼓,西风苑和他这个主人一样,倍不受待见,平日王府中仆妇奴婢哪一个不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晦气。
再一细听,好似蕊儿的声调,难道有人欺负蕊儿······
赵明凑到门口,一把推开房门,大呼蕊儿。
“蕊儿······”
门扉陡开,穿堂风一贯,赵明一头乌发被吹披下,一时间,赵明披头散发,加上赶了一天的路,疲惫不堪,费劲心力喊出的蕊儿,竟然阴测测的。
“王妃,你要怪就怪蕊儿,莫要报复王爷,是蕊儿害的你······”
蕊儿捧着一块漆黑木牌,上书“桂王正妃蜀州赵氏讳明之灵位,罪人蕊儿谨奉”。
“王妃先去了也好,反正桂王爷一旦被治死罪,王妃还是活不成······”
蕊儿絮絮叨叨时,赵明阴测测地喊了一声,蕊儿猛然回头一看,赵明身着又白又皱的中衣,身行软趴趴,活像一个贞子,蕊儿虽然不知道贞子,但恐怖的情感是很普遍而又很易共情的。
最重要的是,今日距离赵明失踪的那一日,正好七日。
惊慌失措的蕊儿,下意识把木牌牌超前一扔,立马双膝跪地不停叩头,口中嘟嘟囔囔,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赵明一把接过木牌牌,等看清上书内容时,不知该哭该笑。
原来的那个蜀州商女赵明确实消失了,很微妙。
“王妃,蕊儿丢下王妃,一个人逃生······”
“蕊儿,我交给你的木奁呢?”
赵明决定逗逗蕊儿,就故意压低声音。
蕊儿连滚带爬跑进里间,双手捧出装盛一百金的木奁,递到赵明跟前。
“你就没有昧下几块?”
“蕊儿不敢,一百金,分文不少。”
“那你借给我的钱呢?”
“不要了,不要,蕊儿不要了!”
“真的?”
蕊儿体似筛糠,赵明有点不忍心,便见好就收。
赵明接过木奁,随意置于地,拉着蕊儿双手,扶起战战兢兢的蕊儿,蕊儿渐渐感受到赵明手心传来的温度,也便渐渐抬起头来。
“蕊儿,本王妃活得好好的,你不用害怕,那日你本就该先走,我不怪你。不过,刚才你可是说了,咱们的帐清了。”
赵明咧开嘴,笑着说,蕊儿仔细打量后,方才确定眼前的王妃是个活人,不是冤魂索命。
“王妃既然安然无恙,桂王爷又怎会······”
蕊儿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反应过来,然后一溜烟跑出寝房,跑出西风苑,寻桂王府长史而去,桂王府主事者现只有文天祥一人,朱其昌护卫荆轲受重伤,昏迷未醒。
蕊儿见过赵明凭借十根竹管子,就换来整整百金,如今,赵明回来,或许朱其昌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