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生死场》挺火,凑趣看了,排得不错,因很少看舞台剧,不得要领,说不错也只是总的印象。台词仅记下两句。一句是:“日本人是哪村的?”很传神,也好玩。另一句是二里半老婆被日本鬼子强奸后喊的:“他把我x了。”听得我一身冷汗,心说,我怎么记不起萧红写过这样的句子呢?由此又读了一遍原作《生死场》。我的读本是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前有萧军作的《〈生死场〉重版前记》和鲁迅1935年作的《序言》。鲁迅先生是很看重萧红的,他对萧红和《生死场》的评价甚高。鲁迅先生在序言中说萧红用“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其实如今的编剧才真叫“越轨”。看来,经典作品还是读原作好,免得串味。
萧红是一代才女,《生死场》是她的代表作。唐韬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作为权威高等学校文科教材给予萧红和《生死场》很高评价,认为《生死场》真切反映了东北人民沦陷前后的生活,正像鲁迅在序言中说的,它是“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力透纸背的揭示。小说前十章描写沦陷东北农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后七章描写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东北后广大人民的苦难和斗争。作品中蕴含着感人的力量,胜过同一时期其他同类作品。萧红1942年在贫困中病逝于香港,年仅31岁。她的文学之旅总共不过9年,但其成就和影响却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超越时间和国界的。她的作品令人爱不释手,百读不厌。其艺术光辉至今熠熠生辉。
《生死场》无疑属经典作品。经典之作的特质便是其内容的丰富,精神的博大,主旨的深厚和艺术的精湛。窃以为,《生死场》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它昭示了人类的共同情感和经验:“忙着生,忙着死”。人对自身生命总是充满困惑,对死亡充满畏惧。哲学家说,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人是能够思想的苇草”(帕斯语),总要进行思考。饥饿、战争、自然灾害、疾病,始终伴随着人类,人祸胜于天灾。贫困的朝鲜人忙着生忙着死,富裕的伊拉克人和美国人也忙着生忙着死。不贫不富的我们呢?其实谁都逃不开这个宿命的“生死场”。世间真应该多些平和从容和温暖。萧红是智者,也是糊涂人。她逃开了令她失望和厌恶的家庭,逃开了东北沦陷区,又从大陆逃到了香港;她也曾逃离饥饿和贫困,逃离爱人萧军、丈夫端木蕻良,但她同样逃不开“生死场”,逃不开“忙着生、忙着死”。这仅是我今天读来的个人感受。对于小说中反映的东北人民抗日的不屈精神,文学史家早有定论。
这话题分量太重,也太严肃,咱们还是唠些别的吧。萧红是东北女人,喜欢(也许不是喜欢)吸烟,绿川英子见她“几回衔着烟嘴的面孔”,萧红研究者张琳说她“对烟卷却有大癖”,萧红在给萧军的信中也说自己“纸烟向来不抽了,可是最近几天忽然又挂在嘴上了”。萧红小时候喜欢看天,长大后喜欢谈天,难怪这位小说家有诗人气质。《生死场》中就到处弥漫着诗意。写高粱地“那里是绿色的甜味的世界”,菜田的道边“绣着野菜”。写麻面婆“她抓到了日影,但是不能拿起。她知道她的眼睛是晕花了”。如诗的句子如东北野菜俯拾即是。“细节决定成败”是最近的流行语,七十年前萧红就懂这个。二里半家的羊丢了,因为找羊他差点挨了邻里的打,“那家的女人出来,送出一支搅酱的耙子,耙子滴着酱”。麻面婆偷摘别人家的倭瓜,让儿子往回抱,累得儿子把倭瓜叫成西瓜,结果偷的却是自家留种子的倭瓜。何等精彩幽默的细节描写,多么真切的乡村境况。金枝和情哥哥偷情怀了孕,心急火燎地把青柿子当红柿子摘了,当妈的对她大打出手。作家接着写道: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贫困扭曲人格,物欲泯灭人性。深刻不?萧红对人物心理和外貌的把握同样是精到的、生动传神的。
她发怒和笑着一般,眼角集着愉悦的多形的纹绉。嘴角也完全愉快着,只是上唇有些差别,在她真正愉快的时候,她的上唇短了一些。在她生气的时候,上唇特别长,而且唇的中央那一小部分尖尖的,完全像鸟雀的嘴。
每个人物都是活生生,喘着热气的,呼之欲出。语法句式更是独特,“笔致越轨”。胡风先生赞誉《生死场》为“史诗般作品”,一点不过。
生与死是生命的两极。面对“生死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识,自己的感悟,自己的准则,无论何种活法,都保持一份坚定与从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