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悲秋有悠久的历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诗经年代的秋景已经点染了主观色彩。我们有太多的悲情,需要秋来消解与分担。
读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不禁引起我对1934年秋天的凝望。1934年是农历甲戌年;同时也是民国二十三年;伪满洲国大同三年,康德元年;日本昭和九年;越南保大九年。1934年中国的秋天发生的最大事情之一是中国工农红军开始长征,这一步的迈出,改变了中国的命运。这个秋天还有许多值得记录的事情:9月14日,出席国联的国民党政府首席代表郭泰祺向大会发表演说称“东四省仍被日本占据,国联责任未尽”,国民政府仍把解决“九一八”事变的希望寄托在国联。9月17日,国联改选非常任理事,中国竞选连任失败。10月3日,年初刚改为“大满洲帝国”的伪满洲国决定将东四省改为十省,溥仪有滋无味地做着皇帝。11月7日,以杨靖宇为军长兼政委的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正式成立,在白山黑水间抗击日寇。
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1934年,“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这是郁达夫寄寓杭州十年后不远千里回到故都北平的第一感受。悲秋往往与怀乡联系着。
郁达夫一直深情眷恋着故都北平的山水风物,每年到了秋天,他都会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鸣,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让郁达夫记忆更为深刻的,是故都的植物:阳光下蓝色的牵牛花,花下疏落的秋草;铺满街巷的槐树像花而不是花的落蕊,“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屋角的枣树上挂满橄榄似的尚未成熟的果实,这是北国的清秋、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秋雨过后,熟人相见,不免京腔京韵地感叹一番:“唉,天可真凉了——”“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皇城根人的对话中透出一丝凄凉与无奈。
郁达夫在感受体味故园的秋时,既有喜悦,也有伤感。“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忧伤的鸽哨。“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蓝色的牵牛花,也能感受到秋意。
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这一时期的郁达夫偶尔会流露出伤感、消沉的情绪,因而文中出现悲喜交集的描述就不足为奇了。
《故都的秋》中多处以北国之秋和江南之秋作对比,以凸显北方故都“秋的深味”。这种比较本是作文的俗笔,但因其譬喻新奇诙谐而令人拍案叫绝:“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作品中关于外国文人也同样悲秋的议论也很是新鲜。
1934年的秋天距今已经过去七十六年了。我们脚下的泥土里埋藏着那一年飘零的落叶。因为与我们遥远,我们才怀念它。
悲秋与其说是对秋的爱恋,不如说是对自己的爱怜。悲秋说白了就是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