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六到来了,这是一个让绝大多数同学都会为之振奋的日子。他们虽然差不多都已是成年人了,可想飞的翅膀终究还有些纤弱,年轻的心灵终究还有些稚嫩,这都离不开家的温暖与呵护。
刚吃过早饭,有些人就开始坐不住了,在宿舍里收拾收拾东西再到车棚里去检查检查自行车,只等中午的放学铃一响就立马可以“回家看看”了。当然也有些是只收拾东西不看自行车的,那是因为他们家里有更方便的交通工具,或是出于摆阔的念头,或是源自省力的打算,总之只需轻轻拨个电话,坐享其成的美事就可以“呼”之即来。
放学后付文强是一个人走的,他总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个独行侠似的。
付文强家离学校大约有十里路,可他刚走了不到一半,就看见路中央那块写着“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大牌子了。这条路是国道,很多年前修的,现在很多地方都已支离破碎了,时常需要修补。
付文强往两边看了看,只有一条可以绕道回家的路。看到这条路,他却不由地一阵酸楚,心想,这可真是想躲都躲不过啊!
在这条不怎么好走的黄土路上,付文强骑得很慢。但他心里也明白,无论多慢,那个村子迟早还是要经过的。
起风了,秋风很凉爽,两旁树上的黄叶在秋风中簌簌下落。
作家路遥曾这样说过:生活!生活!你不就像这浩荡的秋风一样吗?你把那饱满的生命的颗粒都吹得成熟了,也把心灵中枯萎了的黄叶打落在了人生的路上!
有些东西,付文强明明知道已经是“心灵中枯萎了的黄叶”,可他还是放不下,比如对于林晓清,那份深深的愧疚就一直抛不开。
记忆中的那个村子毕竟还是到了,好长一段时间不来了,这里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依然是那几十户人家,依然星星点点地错落在一座小山坡上。
村头有几个麦场,是打麦子晒东西用的,在这一带,但凡农村大抵都有。
付文强来过几次都是到这儿就开始退步的,这次他想不能再那样了。
麦场上有个人正在弯着腰捆麦秸,付文强看着有些眼熟却还是问:“请问,林晓清家在哪边?”
那人迟疑了一下,没说话。付文强又把声音提高了一些,“我是她以前的同学,找她有点事儿。”
那人回过头来,付文强就看见了一张久违了的,满是憔悴的脸。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的,但看见后着实还是吃了一惊:“……林晓清……”
眼前的林晓清看上去比一年前更加消瘦了,脸色也苍白了许多:“啥事儿?”林晓清淡淡地问。
“你真的不上学了吗?你成绩那么好,不上怪可惜的……”
林晓清笑了笑,笑得有些苍凉和落寞:“有什么可惜的,上不上学,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现在不用再整天去对付那些没完没了的作业,倒还轻松多了……”
付文强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定不是她的心里话。
“都怪我,”付文强满带歉意地说,“那时候……”
林晓清打断他的话,“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说怪谁不怪谁的话。”
快到中秋了,还有几只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个不停,似乎要永远地留下这最后的绝响。付文强被吵得心烦意乱,半天才问:“你在家里都干什么啊?抽空还会看书吗?”
“就是帮爸妈种种庄稼,干干家里的杂活之类的。”林晓清有些自嘲地说。
付文强心里想了很多鼓励她的话,可开口说出来的却只是:“我现在在阳光中学上学,要不你也来吧!我们一起上课,一起考大学。”
付文强说得很真挚,很诚恳,可林晓清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学校这种鬼地方,一旦出来,我永远都不想再进去了。”林晓清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
她见付文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很多,知道是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就又接着说:“其实不愿去的主要原因还在于我自己,离开学校后,我早就把当初学的那点东西忘干净了,要是再回去上学,跟又跟不上,还不被人笑话死。”
付文强心里清楚她如此牵强附会地解释,只是为了不让他再多一些内疚。到这时,他终于开口问道:“你就这么不上学了,家里人不生气吗?你爸爸……不会因此打你骂你吗?”
付文强看着林晓清,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很想求证的一句话,但林晓清笑了,尽管不是十分爽朗却也十分坦然。她说:“你这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怀疑我不是爸妈亲生的?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就算不把我当成掌上明珠,总也不至于打来骂去吧。”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声音怒吼道:“死妮子,你在那里磨蹭什么?我养活你不是让你吃闲饭的,回来我非打断你的腿不行!”
林晓清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却又尴尬无比,她边挑起麦秸边解释说:“这……这是因为家里急等着用,我爸爸才骂我的,他其实轻易不会发脾气的……”
然而无论是怎样掩饰的说辞都已是徒劳了,付文强也不再相信了。那么,之前那些关于林晓清的事就都是真的了?
他再抬起头看看渐渐离去的林晓清。一担麦秸并没有多重,可她纤瘦的肩膀似乎还是不足以承受这点负荷,挑起来一摇三晃的。尽管如此,脚底下还是一步快似一步。
二
星期天下午回学校,并没有限定早晚,只要能按时上晚自习就行了。学校是这么规定的,而老师和学生两方却各有各的想法。
当老师的自然希望学生们来得越早越好,哪怕是一大早就往学校赶呢,然后就安安心心地拿起自己所教的那一门课认真复习、预习,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学有所成,都能光耀门楣,当然也少不了为老师们增光添彩加福利。
而当学生的却大都希望去得越晚越好,哪怕是正好赶上晚自习的铃声敲响呢,甚至连一大部分死心塌地想考学的学生都如此希望。因为走出了校园就是一种放飞,每一个青春学生都渴望着放飞。
林晓晴今天很幸运,一到学校,传达室的老大爷就喊她拿信。老大爷边把信递给林晓晴,边说:“晌午打了个盹儿,醒来就见这封信放在窗台上,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那的确是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既没有地址也没有邮票,只是在封面上潦潦草草地写了“高二·二班林晓晴收”几个字。而信中的内容也再简单不过,省去了称呼、客套话和所有修饰性的词语,只是约林晓晴下午四点在小青山的亭子里见面。下边的署名是“晚香姐妹”,日期是今天的。
林晓晴兀自在那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所谓的“晚香姐妹”是谁,不过她还是去了,要是不弄个明白她才不会甘心呢。
可是林晓晴在那里一直等到四点半,也不曾见有什么“晚香姐妹”姗姗而来,她有些着急也有些生气了,这说不定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搞的恶作剧!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
就在林晓晴决定往回走的时候,山下边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女的。她们是往山上走的,会不会就是“晚香姐妹”呢?
随着她们的走近,林晓晴能慢慢闻到飘溢在风中的香气了,也能慢慢看清她们的模样了。林晓晴确信自己没有近视,可还是费了老半天工夫才认出这两个打扮妖艳的人是谁。
“嗨,老同学,原来是你们呀!”她们都是林晓晴初中时代的好姐妹,毕业之后一直音信全无。
前边那个红头发踩着足有半尺高的高跟鞋登上亭子,轻启朱唇故作惊讶地说:“林晓晴,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怎么还是清汤挂面一样呀?”
林晓晴不太自然地笑笑,“你们却变了好多,我……几乎都认不出来。”
“真的吗?”后边那个黄头发跟了上来,边说边把眼睛眨地跟吹进了沙子一样。
“你们俩……现在干什么啊?”林晓晴原本不打算问的,可还是没忍住。
“就在青年街那边的‘晚香美容院’上班哪,”红头发说,“你要是去做美容的话,姐妹们一定给你打八折。”
林晓晴终于明白了所谓的“晚香姐妹”是怎么一回事。
寒暄过后是一阵沉默。为了打破沉默,林晓晴绞尽脑汁,才想起一个话题:“钱丽丽呢,她和王涛怎么样了?”
钱丽丽是她们初中时的另一个姐妹,有名的痴情种子。不过说实在的,林晓晴挺佩服她那份勇气的,当初为了和王涛在一起,她可是连她爸的鞭子都没有怕过。
“都什么年代的事了,王涛穷光蛋一个算哪根葱啊,人家早就傍上大款了,听说只比她爸小五岁呢。不过现在流行这个,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猜喜宴在哪儿办?皇都大酒店哪!”红头发一脸羡慕地说道。
皇都大酒店是依蒙县最高档的酒店,也是这个小县城在初见规模时的地标性建筑物。
“钱丽丽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大吗?”林晓晴不解地问道,“她怎么现在就可以结婚了?”
“听说她还打过一次胎了!”
“那,那王涛现在怎么样了?”林晓晴又问。
“追于小娟呀!”黄头发接过来说。
“于小娟不是在一中上学吗?”
“早不上了。”
“为什么?”
“因为她弟弟也考上高中了,姐弟俩一块上学家里供不起,她爸妈就叫她退学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彼此的沉默,她们怎么想的林晓晴不知道,但林晓晴是实在找不到能让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了。
“我们这次来呢,主要是想问问你愿不愿跟我们一起干,到外边闯荡闯荡,也见见世面去,我看你再闷在学校里可就真傻了。”红头发突然这样说道。
见林晓晴没有开口,她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劝开了:
“我算是看透了,人生一世转眼就没,趁着现在还年轻,该享受的就要去尽情享受,要不等年纪大了就什么都晚了!”
“别说什么追求不追求,理想不理想,该吃吃,该玩玩,活得潇洒自在就得了。”
“不了,”好半天,林晓晴才强装出一个笑脸,“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得老老实实待在学校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想法,出去闯荡对我来说还太早。”
怕她们不高兴,林晓晴又找了个借口:“再说就算我愿意,我爸妈也不会同意的。我可没你们那么命好,什么都能自己做主。”
眼看说不动林晓晴,她们也就不打算多费口舌了:“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不过要是有时间了,可以去我们那玩玩,保证让你大开眼界。”红头发说完,对黄头发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林晓晴有些伤感地目送她们离开之后,一个人又在亭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学校去,空留下满山的夕阳和满山的落寞。
人到底应该怎样去活着?这是一个古老而又新鲜的话题。
三
张国豪从星期天的早晨就往谭华家打电话,可她老是不在电话旁,好几次都是她妈妈接的,后来谭母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你是谁呀!老打听我们家小华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啊,别以为没王法了……
后来他干脆骑车去谭华家楼下等着。左等右等老半天还是看不见谭华的人影,没办法他只得悻悻地离开。可走了一段之后还是不死心,于是又半路折回来,这时却发现谭华正在阳台上浇花呢。
他知道谭华这样不理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知是一到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就会变傻变笨还是怎么的,他老是贼心不死地想试探一下女孩的心思,可几乎每次的结果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周六放学回家,是他骑车带着谭华的。他也曾对谭华说过要他家的司机开车来接他们,张国豪的爸爸是大名鼎鼎的振蒙集团老总,有的是钱,家里养三个五个司机根本不在话下。可谭华却说,要坐你张大少爷一个人坐去,本姑娘命不济,担当不起。没办法,他只好跟老爸要了点钱买了辆单车,自觉承担起来回接送谭华的义务。
那天张国豪带着谭华一边骑车一边向后张望,车子都快钻到路下去了。
“不好好骑车,你乱看什么呀?”谭华问他。
“看刚才过去那个女的,她的眉毛修得真漂亮,我觉得你也应该学学。”
谭华在他的后背上使劲掐了一下,故意不接话茬,说:“好好骑你的车,我才十七岁还没活够呢!”
或许这一掐一不小心把张国豪的贼胆也给掐出来了,他接着说:“真的,我要骗你我是小狗,你自己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其实后边根本没有什么“美眉”,张国豪这样说,就是想让谭华吃点醋,可没想到她却吃了火药:“她好看你去追她呀!干吗整天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不放?”
说着,也不喊张国豪停车就从后座上跳了下来,由于惯性作用,险些摔倒在地。
张国豪一看大事不妙,赶紧停下车来,可这时的谭华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就跑了,张国豪在后边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谭华,谭华。”张国豪站在楼下喊了两声,可谭华却装作没听见。阳台上摆了几盆品种很好的菊花,时下开得正怒,谭华浇了些水,又蹲下身子细心修剪起枝叶来。
“你还不去学校呀?现在都四点半了。”张国豪一边说着,一边找了个地方将车子放下,准备到楼上去。张国豪不知道谭华的妈妈在家,可这时她已经听到声音了。
“谁在喊你呀?小华,让邻居们听了多不好。”谭母在屋里问道。
谭华一看被母亲发现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噢,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疯子。”说完就把盆里的剩水从三楼上泼了下来。如果再偏一点,肯定能让张国豪变成落汤鸡。
张国豪这会儿也真生气了,他调转车头就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骂道:“人家说天底下女子与小人最难养,谭华是这二者合一!”谭华家住在一个不错的居民小区内,不过与张国豪家所在的“叠翠花园”相比,还是差了很大一截。
街巷内的路边上有大家共同制造的垃圾堆,原本就不甚宽阔的道路被挤得跟羊肠子一样。张国豪不躲不闪地从垃圾堆上骑过去,把一些啤酒瓶、易拉罐之类的东西碰得“叮叮当当”乱响。
出了小区不远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张国豪也不管红灯还亮着,骑车就闯了过去,吓得许多行人、车辆急忙左躲右闪。路旁的交警吹着哨子追他,可他却一拐车把钻进旁边一个菜市场里,三晃两晃就不见了人影。
四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是宿舍里最热闹的时候。宿舍作为学校生活“三点一线”当中的重要一点,不但提供休息睡眠之用,还可以使同学们那些骄人的个性得以充分展示。
此时的宿舍早已变成小猪窝了:床上的被子、毛毯和衣服之类的,堆得就跟山一样,四面墙上帅哥靓女也贴得满满的,还有在床头挂背包的,在屋里扯晾衣绳的。角角落落里的单放机、收音机也百家争鸣,地上更是一团糟。别看他们平日里在女生面前都一本正经的,但是回到自己的天地里,一个个可就原形毕露了。有的只穿着内裤满屋子跑,有的将臭脚丫子放在别人枕头上蹭,有的肆无忌惮地大讲黄段子,还有抽烟的、打牌的、满嘴脏话的更是不用一一细说了。
刘咏波一边吃着别的同学从家带来的煮花生,一边问正躺在床上发呆的张国豪:“张大少,你跟谭华‘谈’得怎么样了,举行成人礼了没有啊?”
张国豪正在为谭华的事气恼,也没在意刘咏波的话,只是随便接了一句:“成什么人?”
刘咏波继续跟他闹:“哈哈,还成什么人呢,当然是让谭大小姐成为你的人啊!”
张国豪这才明白刘咏波说什么,一听又一想,总觉得是在奚落他,就说:“成什么成,滚!”
刘咏波一听就知道他们之间又出“故障”了,这是经常有的事,他也特别爱看这种热闹。有人说爱上别人会变成疯子,被别人爱上会变成傻子,刘咏波既不疯也不傻,所以在学校规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唯一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就是这“情”字关。
可对于疯子和傻子之间的趣事,他又常常百看不厌,百听不烦,心血来潮时还会在里边搅上两下子,真是其乐无穷。
“怎么,要黄了啊?”刘咏波故作惊讶地说:“感情这东西吧就像弹簧,靠得太近反倒是没什么感觉了,你得拉着,拉得越远就绷得越紧。”
张国豪把满肚子的火气都发向了刘咏波:“你再叽叽歪歪,看老子不扁死你。别惹我,正烦着呢!”
刘咏波撇了撇嘴,说道:“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说什么?”张国豪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指着他,“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别人可不管。”刘咏波见风使舵地改了口。
过了会儿,又有一个同学开口说:“这个星期回去时,听说我有个初中女同学当小姐被公安局抓了。”
这句话让刚刚安静下来的宿舍又热闹起来。这样的事,在电视或是电影上看得再多也许都没什么,然而一旦发生在他们的周围就马上不一样了,他们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虽然躲在院墙高高的象牙塔里,可想象中遥不可及的社会与他们依然是如此的接近。
那位同学继续说着:“你们不知道,我那同学当初可老实了,都十五六岁了,和男生单独在一块儿还会脸红,真没想到两年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同宿舍的朱飞推推小眼镜,惊讶地说:“不会吧?咱们说归说,可、可、可……”
他还没有“可”出来,冯军就从外边跑了进来,兴致勃勃地对大伙说:“你们快到教室看看去,老头子又挂上了一个‘好人好事’记录本。”
也不知是对他没兴趣还是对他的话没兴趣,大伙依然各说各的,谁也没搭理他。冯军倒也知趣,自知留给别人的印象不怎么好,进来只是假装喝水的,然后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好人好事”记录本的事谁心里都清楚,却又都懒得理会。
上个学期一开始,刘老师就拿了一个装订精美的“好人好事”记录本挂在教室的前边。他说:“别以为现在就不需要雷锋精神了,别以为小孩过家家才玩这个,这学雷锋做好事的优良传统,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丢!”
这自然也不是件坏事,然而下边除了咂嘴声之外基本没有别的反应。
刘老师打开“好人好事”记录本的扉页比画着说:“在这上面,我给你们列了一个评分标准,做什么样的好事就应该加什么样的分数。到学期结束的时候,这也是评‘三好’学生的重要参照。”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同学们可就忙活起来了。拾到一块橡皮要记上,端杯水要记上,连送人点东西都要记上,有的干脆两个人换着记。没出一个月,厚厚的记录本就被记得满满的了,于是又用反面接着记。在上面,越是整天正事不干的,名字出现的次数就越多。
后来,记着记着就突然找不到记录本了,再后来,据说有人曾在垃圾坑那边见过它。就这样,大家多日的心血便轻而易举地付之于垃圾坑了。
宿舍里就是这个样子,只要有人在,就什么事都不愁听不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消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晚自习快要开始了。一直躺在里边没有说话的付文强正准备去教室,这时朱飞冷不丁问道:“二班头,听说老头子要收每人二十块钱的纪律保证金,谁违反一次就要扣掉一块?”
付文强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底细,却也不好点破,就说:“扣一点也好,省得都拖拖拉拉的,再说老头子那么顽固,他定的事谁能反驳得了?”
“好个屁!”刘咏波一听就不高兴了,“我那二十块钱还不够俩星期扣的呢?”
“这也好办,别人交二十你交二百不就得了?”有人开玩笑说。
五
张国豪从宿舍回教室的时候,发现谭华已经来了,正坐在位子上聚精会神地不知在看什么。张国豪盯了她老半天,可她始终没有抬头。
谭华和张国豪闹了别扭回到家,知道张国豪一定会往她家里打电话,就跟母亲说这个周末来找她的电话,凡是男的全都不接。谭母巴不得这样呢!就满口答应了。
星期天上午的一串电话,谭华不用猜也知道是张国豪打来的。后来张国豪去她家楼下等着,她也不出去,张国豪想等就让他等好了,反正等烦了就不等了。
谭华心里是有气,但也不全是因为昨天的事,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借口罢了,她自认为还没有小心眼到那种地步。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他们,她不管,可她自己却是真心对待张国豪的。她一开始就很在乎他们之间那种不太容易说清的关系,总给她一种新鲜而诱惑的感觉。然而张国豪却越来越让她感到吃力、感到失望了,当初他那些让她欣赏的优点也越来越淡了。谭华对于他们之间的“未来”没有了信心,也没有了方向。她在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恐怕张国豪很难成为她梦中那个白马王子了。
正因如此,所以平时与他相处时就难免会多了一份尖刻,不过她也是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张国豪从中有所察觉。然而张国豪却笨得像块木头,谭华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只不过是让自己更加失望罢了。
她想起了那句一直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话——距离产生美。真的是这样吗?难道他们之间是太近了,才会导致彼此的经常碰撞?
张国豪打电话时她不接,张国豪去找她时她不理,她想,这样应该会好一些吧!
以前星期天下午都是她走到小区前边的路口,张国豪就在那里等着,然后用车子带她去学校。然而今天他不在,她也没想让他再带着回学校。
谭华没有自己骑车的习惯,所以她今天打算坐出租车回去,可不知是司机们都跟她作对还是怎么的,等了老半天也没见一辆车。
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在谭华的身后响起,她回头一看,是赵红芳。赵红芳见她站在路口张望,估计是在等车,于是就说要带她去学校,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后座上的书包放到前边车筐里。谭华心里有点小感动,就坐了上去。
赵红芳的身材跟她差不多,不高也不胖,可带着她也是稳稳当当的。谭华坐在后边很是放心,却又有些不安心。
说实在的,谭华对赵红芳的印象并不好,顶多只能算作一般,大概赵红芳对她也是一样。她眼里的赵红芳是一个很土很传统的女孩,为人处事循规蹈矩,注定要平凡一生。而在赵红芳看来,她谭华可能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另类了,看着不顺眼也是肯定的。
不过赵红芳在她有困难的时候还是伸出了热情的手,尽管她有点看不上赵红芳这种女孩,可心里还是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或许,人应该互相去了解才对,再看不惯的人身上也会有让你感觉好的地方,只是你没有发现或是没有想着去发现罢了。
那么,张国豪也是这样吗?
赵红芳一路上跟她说了不少话,有时候她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她也跟着一起说,到学校的路就这样不经意间走完了。在校门口下车时,谭华一连说了好几遍感谢的话,她发现赵红芳这人其实也挺好的,自己原来的看法实实在在存有一些偏差。
谭华刚一到学校,就听刘咏波说张国豪得了狂犬病,在宿舍里乱咬人,心里清楚他被她惹恼了,正找机会冲别人发脾气呢。
后来张国豪无精打采地进了教室,谭华知道他在死盯着她,可她无论如何就是不抬头,不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