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总管都跟刘曜禀报过了。那时的他心神不宁,便只说了句,缺什么都去买,把人看顾好了。
于是总管便觉得这老妇恐怕很重要,便又加派了两个婆子去照看她。毕竟小丫头力气弱,如今那老妇这么虚弱,很多事情她们都是力不从心的。
果然,两个婆子去了便忙乎着给那老妇熬了药,喂她喝了。等她全身开始发汗之后,便又给她烧了热水,待她发完汗后,彻彻底底的给她洗了个澡,又换了临时从外头成衣店里买来的新衣服。
所以,待刘曜来看老妇时,她已经被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正舒服的沉睡着呢。
刘曜屏退了房间里伺候的下人们,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老妇那张狰狞可怖的脸。那一道疤,那么长,位置又那么险,必定是有人想一刀砍了她的吧。若再偏上几寸,砍的人再用力几分,整颗脑袋便也能被砍掉了吧。
现在看,那道疤尚且十分狰狞,可以想象当初她受伤时,必定也是一道极为深刻的伤口。她那半张脸,因为那道疤的存在而变得扭曲,与另一边脸丝毫不相称。即便已经清洗干净了,这老妇的脸还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发寒。
一个从刀口上逃下命来的老妇,说自己认识他,她到底是谁?
刘曜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认识她。即便现在的老妇或许因为太瘦而与原貌有了偏差,刘曜还是可以确定,他没有见过她。因为即便人的相貌再变,眉眼之间却是不会变的。可眼前这人,他没有丝毫的熟悉感。若她原本是跟着他母亲的近侍婆子,他不应该没印象。除非,她是他还没有记忆时曾经有过关联的人。
那么,她到底是谁?
或许是刘曜审视的目光太过锐利,床上沉睡的老妇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便慢慢的转醒了过来。她转过头,看到刘曜之后,是好一会儿的恍惚和呆愣。
刘曜任由她双眼发直的看着自己,并不言语。然后,他便看到了她眼里涌现出了激动、惊喜、欢愉的情绪。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药力的原因而有些失力。她无法坐起来,便伸出手去抓住了刘曜的手,惊喜交加的双眼不断涌出泪水来,激动地喃喃自语:“是世子爷,我终于见到世子爷了……”
刘曜的目光转到她抓住自己的手上,那是一只干枯而瘦弱的手,手指上的骨节看得清晰分明,好似只有一层皮覆盖在上面,皮下却没有一点儿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冷酷的没有温度,即使看着这样不成人样的手,竟也没有兴起半点的同情来。相反,他心里却因为这老妇的反应而更加发寒。
她是他的什么人?为何见到他后会如此惊喜?她脸上的疤,是谁砍的?她为何而来?她知道些什么……刘曜心中充斥着满满的疑问,此时却偏偏又问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感觉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关住真相的大门前,却不敢推开门去发掘它。
最后,刘曜拉开了老妇那枯败的手,落荒而逃。
因为快到年关了,所以刘曜也开始忙碌起来。虽然他没什么差事,但他却有还有别的事。胡青已经将他的铺子还有庄子上的账册整理完了,送过来让他过目。
不管怎么说,这半年来胡青已经帮他赚了不少的银子。除去要给他的月钱,刘曜决定再给他添上一些辛苦费。还有铺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不能落下了。无论是东西还是银钱,多少也都得给他们赏点儿,好让他们来年更有干事儿的劲头不是。
过年的那几天要放假,谁不希望能多拿些银钱回家呢?这事儿若是搁到以前,刘曜肯定想不到。但这半年多他已经学到了太多东西,早就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子爷了。
想到铺子里那些人,他心思又转到自家府上的。因为手头紧,所以他一直没怎么敢往府里添人手。府里统共就那么二三十个下人,虽说很多地方都锁住了没开,但光是对园子的打扫和日常维护,便已经有些人手不足了。
因此刘曜觉得,自己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该赏。于是他专心无比的开始研究起自己的家底,盘算着该怎么赏才既好看,又不至于太破费了。
他刻意的不去想那老妇的事情,却没料到有些事情却是避不开的。
“世子爷,晴姑姑吐血昏倒了!”管家面色沉重的进来对刘曜禀报道。
晴姑姑就是耿山抓来的那个老妇。她脑子有些浑,醒来后头脑时好时坏的。人问她叫什么,她就只说自己叫晴儿,连姓什么也不记得。所以府里的人都便叫她晴姑姑了。
刘曜沉着脸看着床上昏迷的老妇。刚刚大夫开了药后摇头叹息的走了,说她的情况很不好。因为情绪上大起大落的激动,使得她本身就极为严重的病症恶化了。
其实,按照大夫的说法,晴姑姑能活下来,便是一件很大的奇迹了。她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想要续命,就只能静养。而且,她能坚持到现在,很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她心里有什么执念。
可现在,她的情绪波动引发了一系列的不良后果。而且,她似乎已经不再有支持自己求生的执念了。大夫说,这样下去,她最多还能再活一个月。
刘曜面沉似水。大夫的意思,他很明白。眼前这女人,救不了了。可是,他什么都还没问呢,怎么能就让她这么沉睡下去?而且,他心里的不安和怀疑都越来越大。他几乎可以认定,这老妇应该知道很多秘密的。
那日,她醒来时拉着他说的话,也充满了疑点。她不辞辛苦的跑到京城里来受了半年多的苦难,好像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可他那次落荒而逃之后,她却从没有求见过他。似乎,她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她到底是什么人?
晴姑姑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今天是除夕,刘曜身为景王世子于情于理都得去宫里向皇上、皇后和皇太后去拜贺新年。
一大早,他穿着层层叠叠的世子正装,让官家准备好了马车正要出门往皇宫去呢,晴姑姑院子里的小丫头却跑过来跟他禀报道:“世子爷,晴姑姑醒了,精神还算清醒。”
刘曜正要外出的脚步顿时有些踌躇了。大夫已经说过了,那个老妇活不久了。以后她会昏迷的越来越久,或许就会那么再昏迷中死去也说不定。而且,她本人的精神也很有问题,即便醒了也很可能不清不楚的,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刘曜深知,有些事情即使残酷,也不是自己可以逃避的。既然他已经做出了主动追查真相的决定,却还像现在这样这么犹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所以,他便吩咐了晴姑姑院子里的小丫头,她一旦醒来,而且脑子清醒的话,就要过来跟他禀报。
可他没想到晴姑姑会赶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是先去问一下她呢?还是先去宫里?
转眼,刘曜便做出了决定,先去问一下那老妇都知道些什么。毕竟,现在时辰还早,他不是非要早早的赶到宫里不可的。依照他在皇上心里微弱的地位,他去不去估计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刘曜静静的坐在晴姑姑的床前,目光清冷的看着靠着软枕坐着的她问道:“说吧,你是什么人?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一些我母亲的秘密。”
晴姑姑脸色苍白而虚弱,却目光明亮的看着刘曜,轻声道:“世子爷,你想知道什么?”
刘曜一顿,心里突然有些乱。他看着晴姑姑,神色不动的道:“把你知道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嗯,你若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全都告诉你。”晴姑姑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来,对刘曜道:“只是说来话长,还世子爷耐心一点。”
“嗯。”刘曜紧紧抿着唇,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捏紧了拳头。
“我是县主身边的大丫头。”晴姑姑的目光从刘曜身上转开,望着虚空声音嘶哑而苍老,却又带着某种别样的韵味,慢慢说道:“县主还在国公府的时候,我就跟着她了。县主比我大两岁,生的却比我瘦小的多。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跟在县主身边的了,只记得那个时候,总是有人来欺负我们……若不是有林嬷嬷在,我和县主早让人饿死打死了。不过后来,林嬷嬷被新进门的夫人找了个错发卖出去了。等县主出了国公府后,才查到她已经遭人害了性命了……”
晴姑姑说了这么几句话,便有些累了,呼吸开始变得不稳起来。刘曜默默的将床边早就准备好的药茶递给她,示意她先喘口气再说。
晴姑姑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刘曜,眼里闪过丝开心的喜色来,笑眯眯的接过茶,慢慢地啜饮着。
而刘曜的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样的混乱。他早先就猜到了这老妇很可能是他母亲身边的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说自己是从护国公府就跟在母亲身边的。这个事实,让他激动起来了。与母亲的关系愈亲密,便说明她知道的东西就越多。说不定,她会知道母亲为何会那么养自己长大的……喝了几口茶,晴姑姑顺了顺气息后,便又继续道:“县主长到九岁的时候,被接进了宫里。那时候,我也才七岁,县主不愿跟我分开,就求了那时的皇后娘娘让我也进宫陪她。
县主,长得极好看,比世子爷你还要好看的多了。她在人前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加上自幼伤了身子,所以便十分惹人怜爱。在宫里时,皇后娘娘对她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疼爱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