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源山缥缈峰,极具仙山之异象。
层峦叠翠,薄雾朦胧,云海翻滚。朝霞自东方升起,烟云如鲸吞一般缓缓东流,及至日中,云雾稀薄,山上土木云石色彩斑斓,又有飞禽走兽穿梭其间,星星点点,流光满溢,待到日暮时分,又仿佛是被吞入腹中的烟雾被缓缓放回到山中。
若是有仙人路过此地,定要叹上一声“好一条壮美的灵气长河!”
缥缈峰的山腰之上,有一个不大的修仙门派,结了七八座茅庐,名曰缥缈仙宗。
早年间,可不是这番惨淡光景。
宗主是一位干瘦的老头,穿了一件明黄色道袍,拂尘搭于肩上,左手掐诀,盘坐在一处蒲团上,哪怕是外面地动山摇,他自岿然不动,好一副仙人风范。
宗门大师兄赵一锤,身材魁梧,长相憨厚,力大无穷,额头上有三块凸起的肉疙瘩,乃是一只妖物化作了人形,此时更是直接露出百丈高的魔猿真身。
他一身拳意流淌,金身境武夫修为展露无疑,拳罡过处,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是有意无意间那最重的一拳都落在自家师父的草庐上。
老道人看似风平浪静,摘了一片护着祖师堂的山水大阵才不至于被那孽徒打个七荤八素,全身气府惊涛拍浪,其实并不好受。
偏偏在草庐内,还有另外一人,二徒弟赵二枚。
这位不长胡子的中年道人,每日负责烧水做饭,而且是个哑巴。
谁知今日,他居然开了口,还是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飘荡在草庐内,屋内阴气大盛,仿佛是一座鬼宅。
偏偏在这阴气鬼宅之中,又有道门最为正统的五雷正法,不是捉鬼,却是朝着老道人的面门一通乱砸,要不是老道人胸前有一块代代传下来的碧霄宝镜,怕早就被这位二百年前收服的女鬼给折腾的骨头都散了架。
这还不算什么,老道人好歹是个羽化境的老神仙,一头金刚境巅峰瓶颈的魔猿和一只月轮境的女鬼,但凡他出手,也就是个片刻身死道消的结局。
却没想到,一剑自天上来兮,直接破开了他的山水大阵,用来遮片刻风雨的草庐被一分为二,老道人伸出两指,单手掐诀,将那一缕精纯剑气捏在手上,忽然间脑后炸出一道虹光,脸颊上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一柄蚍蜉大小的飞剑转瞬即逝,已经回到了出剑的白衣剑仙穴窍之中。
三徒弟赵三姚,观止境的大剑仙,二十年前来到此处,是这缥缈仙宗的护阵之人。
并非是老道人想要刻意考校三位徒弟的修为造诣,其中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缥缈峰上山何险峻,水何灵秀,有万千精魅生长于其间,其中更不乏有一些开了灵智,可以化作人形的妖属。
一条清浅的小溪汩汩流淌于山中,据说是某条大渎的开源之地,一条不过丈余长短黑色水蛇游荡在其中,从岸上看去只能看到清水之中一团模糊的黑影,若是能够破开这层迷障,就能看到黑蛇头上早已经生出了两个肉肉的凸起,像是幼小的龙角。
差不多算是与这条黑蛇并排而行的,是一个面色稚嫩的小道童。
小道童手中拿着一根枯槁的翠竹杖,一路上打草狂奔,好似那斩妖除魔的大侠客,又从包袱之中取出另一件道袍双袖系挂在脖子间,做披风打扮,奔跑起来披风飘荡在身后,自认为很有一番大侠的风姿。
只是跑了半日,也不见那位平日里满面红光的二师兄来此,比划着双手,咿咿呀呀的劝自己回去,我李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离家出走就是离家出走,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劝回去的么?
还不得等整日憨憨傻傻的大师兄用那一身蛮力拖回去才算完,到时候与那个天地良心都给狗吃了的师父绝食个三两日,不给我李大爷赔礼道歉,再传授一门惊天动地的仙家功法,这事儿就不算完!
小道士李同是老道人九年前从路边捡来的,还将名字之中一个“道”字刻意隐去,怕沾惹到无端的因果。
一路上黑蛇战战兢兢,并非是护送这位小祖宗下山有何难处,只是这位小祖宗随手就捡到了它在山中久寻而不可得的一根蟠龙杖,乃是一位前辈在此处修行,走读入海之前最后一次筋骨分离遗留下来的遗蜕,经天地日月炼化而成,对于它们这些有望化龙的地龙属而言最能裨益大道,自然,若是落于修士之手,则会对它们天然压胜。
黑蛇在此处修炼三千年才开化出灵智,资质不算出众,当时有个邻居,就是那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没架打的魔猿。
后来魔猿与那时候还是小道童的老道人不打不相识,一打就是一百年,最后顿悟,成为了老道人的第一位徒弟。
天大地大,妖类被大道天然排斥,魔猿虽然灵智不低,却始终与天地大道不得亲近,修炼千年不过是一位武道小有所成的金刚境巅峰武夫,说是小有所成,但是放在世俗王朝,或是一些修仙宗门之内,也是跺跺脚整个天地都震三震的大宗师。
反观黑蛇,虽然灵智略低,但是却有着地龙属的优势,只需要在洞穴之中累日月之精华,总有那走读入海化龙的一天,如此说来,黑蛇是大道可期,魔猿则是步履维艰。
李同一路上“打草惊蛇”,多少栖息于草地之中的幼小精魅早就远远的躲在一旁,若不是魔猿仗着自己的强横,硬生生逼着它这位只知道清修的黑蛇护送小道童到溪水的尽头,怕是黑蛇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一次,李同是再也等不到师父和三位师兄来劝自己回去了。
昨日,当老道人与李同说出那番“重话”之后,赵一锤一边偷偷抹着眼泪,一边把他此前下山与人对战赢来的一套锁子甲甲丸偷偷放入到了他的小包裹之中。
这位糙汉子最是心细如发,与他表现出来大大咧咧的性情截然不同,他知道小师弟早晚都要下山,曾经因为这件事情与老道人争吵过几次,不是说拦着小师弟下山,可你个岁数不大的老杂毛凭什么不让老子一起下山护送一程?若不是打不过你,老子哪会听你的!
谁知道他刚一离开,藏在房梁上的赵二枚便“飘落”下来,在包裹之中塞了一张世上品轶最高的金纸符篆,乃是用那无字天书上的一页作为符纸,以破碎的山水神祗金身捣成红色的墨汁作为符胆写就而成。
赵二枚是鬼物,先天的大道压制比妖物更甚,却偏偏深谙符阵精髓,老道人都曾言,若是你生前修道,早就成了那不死不灭的仙人。
这张符纸不是什么攻伐重器,而是一百张人面假皮,当她作为鬼物游荡世间的时候,看尽人生百态,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将一百个特点鲜明的人“复刻”在符纸之上,每次以假面皮敷面的时候,不但会以假乱真,还能带有此人原来的一些性情和本事。
至于是不是会被侵染心智,赵二枚却一点都不担心。
赵三姚很少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剑仙出剑,剑至就可以,何须人到。只不过昨天夜里破天荒的与李同撞了个满怀,李同只觉得自己的眉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戳了一下,也不敢与这位心情不好连师父都砍的大剑仙多说些什么。
三师兄最是性情寡淡,喜欢盘坐在石头上每日观云海日出,李同曾去与他一同坐了一日,临了这位三师兄才送了他一句话:“看个屁的看,你又看不懂!”
李同摸着自己的小脑阔,看个破山头还需要看个屁的懂!
谁知此时,赵三姚腰间的长剑猛然出窍,一剑而去,云海被劈成两截,久久不能靠拢,而在西方那半遮半掩的半轮红日却是完全消失了踪迹。
李同没由来一阵后怕,怕那轮红日明天再也不能升起。
那一夜,李同与老道人大吵了一架。
老道人捋着胡须慢慢说道:“你看你那大师兄和二师兄一个劈柴一个造饭,不也是寻常人,道法传承讲究机缘和慧根,若是你小子能够开窍,师父就教你比老三还厉害的剑法。”
李同的小脑阔还是一阵生疼,什么慧根不慧根开窍不开窍的,我又不懂。
没想到半个月后,李同无意中看到了他那在山中砍柴的大师兄,一拳就把那些三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懒腰打断,又以手做掌,噼里啪啦一阵敲砍,成了一节一节三尺长三寸宽的木柴,最后拿起那把明晃晃显然都没有用过的斧头,优哉游哉回到草庐。
那天夜里,李同第一次离家出走,被那位咿咿呀呀的二师兄劝了回来,经过师父房间的时候,却听到老道人正在与大师兄交谈:“在本天君麾下学了几十年,终于是开窍了!”
李同不知道真假,悻悻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是不知道那间草庐里面,老道人与大师兄隔绝了天地切磋了一番,两个月都没见那位大师兄出过门。
关于李同的修道资质,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可以用得天独厚,前无古人来形容。
当初老道人捡到这个襁褓之中孩子的时候,发现他一身的柳筋道骨,还有一颗玲珑道心,一旦踏上修士生涯,怕是破镜如喝水,眼馋死那些枯坐百年都悟不出一丝大道瓶颈的所谓天才。
但是有一点让老道人心头大骇,李同体内的七星桥居然是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