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以后,三姑与皮卡寸步不离。
这是有名的水乡地区,出门见河,处处水光。这里人家最担心的就是小孩落水。担心着担心着,仍然还是有小孩落水。一年四季,总有小孩落水的消息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着。到了雨季,当大河小河的水快涨到家门口时,这样的消息几乎天天都有。
为了阻止皮卡靠近水边,家里人只好使用这一带人使用了数百年的方法:恐吓孩子。
三姑用一种低沉的、神秘的语调,告诉皮卡:“水里有马佬。”
皮卡问:“什么叫马佬?”
三姑说:“水里的鬼!”
皮卡吓得扑到三姑怀里。
三姑连忙说:“皮卡不用怕。马佬只能待在水里,从来不上岸的。”
皮卡点点头。
自此,皮卡若没有大人陪着,是不敢一人去水边玩耍的。当然,他有时会壮着胆子,故意往水边走上几步,看一看池塘,看一看大河,然后赶紧扭头跑掉。
怕归怕,但并没有能够阻止皮卡对蜻蜓的兴趣。
蜻蜓房里,又多了一些蜻蜓。
现在,一下课,就有不少孩子往皮卡的蜻蜓房跑。吸引他们的不仅仅是蜻蜓的数量,更是因为蜻蜓的品种。他们争先恐后地趴在网子上向里面张望着。
有一个细心的小孩子说:“里面一共有三十六种蜻蜓。”
又有另外一个细心的孩子说:“是三十七种。”
到底是三十六种还是三十七种?争执不休时,又有几个孩子趴在网上数着:“一种、两种、三种……”
这些蜻蜓都是这地方上的,但却没有一个孩子见到过所有的种类。有的孩子见过这些种,有的孩子见过那些种。现在集中在了他们的面前,这给他们带来了激动和喜悦。
皮卡看到一拨儿又一拨儿小哥哥小姐姐们来看他的蜻蜓,感到非常骄傲。
有一个光头男孩对皮卡说:“你还少一种蜻蜓呢!”
皮卡望着光头男孩。
光头男孩说:“我说的是鬼蜻蜓。”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纷纷跑向教室。
皮卡对三姑说:“我要鬼蜻蜓!”
“听谁说的?”
皮卡指着远处——远处并没有人,光头男孩跑进教室了。
“没有什么鬼蜻蜓!”
“有!”
“没有!”
“有!”
“我到哪里去捉?”
“找!”
三姑有事不搭理他,他就前头后头地跟在三姑屁股后面:“我要!”
其实,三姑知道有鬼蜻蜓,并知道它们在哪儿。
鬼蜻蜓是一种很诡异的蜻蜓。颜色漆黑,个头十分细小,身子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在空中飞行,如果碰上稍微大一些的风,大概都不能平稳地继续飞行下去。它们从不飞到阳光下,专拣一些无人到达的阴暗处待着。比如老屋后面阴森的竹林,比如坟场旁的芦苇丛里。它们无声地飞着,像一颗颗细弱的幽灵。
这里的人们,一般是回避这种蜻蜓的。
三姑不想去捉这种蜻蜓。
“我要!”
膏药皮卡,又粘上了。
三姑最终还是纠缠不过皮卡,只好答应了,但她对皮卡说:“你要答应三姑,以后一个人绝不去水边。”
皮卡乖乖地点了点头。
学校的办公室,从前是一座古老的祠堂。
它的后面,是一片竹林。这片竹林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了。地上的落叶一层又一层,早已烂成了泥,踩上去很松软,像是到处设了陷阱。平时,很少有人会进入这片竹林。孩子们有时候会在不远处站着,探头探脑地向竹林张望。这时候,后面的孩子就起了“坏心”,猛地向前推,就把最前头的那个孩子突然推到了离竹林近一些的地方,那个孩子就惊叫一声,赶紧扭头跑掉了。
三姑和皮卡进入这片竹林,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当时红日高悬,阳光灿烂。但一靠近竹林时,三姑就觉得天气忽然变阴了。从竹林里吹来的风,凉丝丝的,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皮卡也无端地显出了恐惧。他紧张地抓着三姑的手。
“这里没什么鬼蜻蜓,要不,我们回去吧?”三姑说。
“不!”
三姑只好壮着胆子,带着皮卡走进了竹林。
先是一条火红火红的赤练蛇吓了他们一跳,紧接着又有几只从未见过的黑老鼠沙啦啦从地上跑过,转眼间又消失了。
“哪儿有什么鬼蜻蜓呀?回去吧。”
“不!”皮卡说。
三姑带着皮卡往竹林深处走去。
皮卡很快发现了一只他没有见到过的蜻蜓,用手一指:“三姑,那!”
三姑看去,说了一声:“还真有鬼蜻蜓!”
两人再仔细一看,不是一只而是几只。他们转动着身子,四处寻觅时,竟然发现到处都是鬼蜻蜓飞动的身影。
它们的飞行显得苍白无力。
三姑花了好一阵工夫,也未能捉住一只,倒是皮卡在三姑紧紧盯着一只落在竹叶上的鬼蜻蜓时,先捉住了一只。这只鬼蜻蜓居然落在了皮卡的左胳膊上。皮卡稳住自己的胳膊,然后像平时捕捉蜻蜓一样,将右手捏成三角形,慢慢地靠近鬼蜻蜓……一下就捏住了它的尾巴。
“一只够了!”三姑拉着皮卡,赶紧走出了竹林。
路过二姑上课的教室时,皮卡走过去,把鬼蜻蜓高高地举起:“鬼蜻蜓!”
孩子们一看,哇的惊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