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这便是阿念。”
用完晚膳,沈初荷便领着侯念到了沈府的书阁,与沈老爷会面。
沈府虽为商贾世家,却极重视文化培养,世代都以书阁传递经商之道。
当然,里面也有许多医用书籍、天文地理、神话传说、鬼魂志怪。总之,特别冗杂。
沈书辞乐于读书,若是闲暇时光,定是待在书阁,家中子女,他也常教导,要多读书。
他总说,路行虽少,但多看看书,也能知道点儿人外人、天外天。经商是家族使命,但要维持经商之道,就必定要丰富学识,才可应付各种经商路上的困难。
总而言之,多读书。
所以沈家大大小小,都爱看书,且什么都看。
沈书辞应声抬头,看了一眼侯念,目露慈善之色,和气道:“听闻初荷说,最近时有怪事发生,侯公子不妨与我细细道来。”
“是。”
侯念微微低头,俯身做恭敬之态。
又听他说:“请入座。”
于是三人便对坐于书台,说起了时下的一些怪事。
“如侯公子所说,包子铺的老板每日会收到屠宰场白送的动物死尸,且这些死尸死状都大相径庭,屠宰场只将内脏取出,便送于包子铺了。那可知屠宰场的人又是如何得来这些死尸的?”沈书辞凝着眉,觉得此事很是怪异。
人为屠杀?不太像,谁会大规模去捕猎各种动物然后白送给别人做肉馅?且死状一致,那就说明一个问题,死法非寻常手段。
若是这些动物都是人为捕杀,应不用讨论‘死状’,人们捕杀野猎,无非就是射箭、捕猎夹、网捕等几种方式,再不济就是提着刀去砍。哪会有什么一致的死状,且侯念所说的死状是,这些动物的精气像被抽干一般,眼神竟带有人才有的恐惧,还有最奇怪的是,这些动物的血竟是一滴不剩!
屠宰场能抽得动物血一滴不剩吗?且除了开膛将内脏拿出的开口外,这些动物身上竟没有其他伤痕或是被屠杀的痕迹?
如果不是人为的,那又是什么做的?
三人面色沉重,想得越深越觉此事不简单。
“未知,此事尚有诸多疑点。且前日我还在铺中打杂役时,听闻那店小二说,有家农户,日出农作时还好好的,回来便半疯不疯了。”侯念想起前些日子偷听到的闲言碎语,觉得应是有用,便一同告知。
沈初荷眼神有些疑虑,应是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欲开口,沈书辞便一脸沉重的道:“且罢,今日先到此,我明日去一趟皇宫。”
沈初荷便止住了声,缄了口。望向侯念,他也正看着自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荷儿,你与侯公子先去休息罢,明日再说。”他揉了揉太阳穴,应是此事有些棘手。
“是,阿爹。”
沈初荷应声起了来,朝侯念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同走出了书阁。走了十几米远,才开口说话。
“姐姐可是已有定夺?”
“阿念不也是?”
他嗤笑一声,与她并肩,斜着身子靠近她的脸,小声道,“那你怕不怕?”
“姐姐若是会怕,阿念应会躲在我身后罢。”
她一说完,侯念便止住了笑,不免又想起十一年前,那个小小的阿念,怯生生的跑到她身后躲着的样子,顿觉一阵羞愧。
“姐姐,此话不可乱讲。”
“岂是乱讲?”
“我那是喜欢你,才藏于你身后。”
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却让沈初荷陷入了错愕,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她却被吓了一跳。
她呆了好几秒没说话,侯念便晃到她眼前,摆了摆手,恍惚间看到有人在对着自己招手,一下清醒过来,伸手拦住那只直晃的手臂。
语重心长道,“阿念,对待女孩子,不能随意说这种话。”
她眸色黯淡,垂眼之态,尽是楚楚动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侯念的一句话,还是她本不喜欢轻浮措辞,让人有些紧张起来。
侯念一愣,见她不太开心,想是自己说错了话,胡乱的道歉,“对不起,不会乱说了。”
只听她轻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背,迈着步子向前去了。侯念立刻跟上,手上紧了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看上去小心翼翼。
沈初荷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在意,有些过于严肃了,明明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她怎地较起了真。
微觉不妥,而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去准备道歉,身后的侯念跟得紧,还未来得及停下,便被她撞了个满怀。
两人相撞,势必弹开,若是脚底不稳,定然会摔去。要想侯念身长如玉,而沈初荷在她面前仅是小小一只,谁会摔倒,可想而知。
正在她向后仰去之际,侯念便一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左手去环她的腰,顺势一带,接了个满怀。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初荷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在他怀中。
两人双目对视,一个错愕不已,一个惊魂未定。
就这么抱着,约摸三四分钟,两人维持着惊异的神色,暧昧的动作,足足三四分钟,都没有分开的意思。直到沈初荷反应过来,看到侯念眼底尽是担忧之色,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搂着腰。
而少年俊美的脸,就近在咫尺。
见他始终没有放开之意,沈初荷微弱的提醒了一句:“阿…阿念…”
侯念这才回过神,如触电般收回双手,然后不自在的看向别处,底气不足的说,“姐姐,我只是怕你摔倒。”
“嗯……”
“那…我便回房了…”
“好…”
两人别开眼不敢对视,然后相互道别,各自一路,匆匆回到了寝殿。
沈初荷回到殿中时,阿月看她一脸羞红,有些诧异。她很小便开始服侍沈初荷了,却是很少看到她如此神态的。
沈初荷坐于玉台边,伸手去倒茶,微微仰头,喝了几口茶后,这才算定下神来。
阿月虽为侍女,但沈初荷自小平易近人,两人虽为主仆,但关系恰似姐妹。
见她此状,关心道:“小姐,你这是作何脸红?”
“嗯?”沈初荷一脸茫然的看着阿月,又摸摸自己的脸。
她脸很红?有这么红吗?那岂不是全被阿念看到了?
阿念定会嘲笑她的,想想忽觉自己一点出息都没有,这么多年都喜怒不表于面,今日竟是一点都没用上。
“你是不是受寒发烧了?”阿月是真的关心,并无调侃之意。
“我,我无事。阿月,我想睡觉。”
好端端的人,居然开始结巴了,阿月更加奇怪了,还不乏担心之意。
“是,我这就去抬水来。”
沈初荷一连倒了几杯茶,咕咕咕的喝了几大杯,一边喝一边平复。
待阿月为她洗浴好,她便躺上床,闭眼休息。
想着,睡着就好了。
阿月退去后,将屋中明灯灭去,她的脑海里,‘倏’地闪现出一个时辰前的画面。
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放映,沈初荷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竟一直想着那一抱,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能对其他人动恻隐之心的。
想罢,便开始背诵佛经,自觉进入圣贤模式,红尘事外,不宜沾染…
就这样催眠自己,过了一时辰,她终于开始犯困,渐渐入了眠。
翌日。
武道场上,沈怀琛正认真练习,他年龄虽不大,但自来沉稳,习武许是影响之一,习武之人,必定要专注,而专注下,便是稳重而自律。
侯念大清早便被拉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站到了武道场上,沈怀琛见他顶着一对黑眼圈,露出狐疑之色,问:“你昨晚作甚了?”
侯念猛一睁眼,惊恐地看着沈怀琛,没回答他问题反而问道:“我怎么了?”
“你看上去好似昨夜偷了鸡。”
沈怀琛瞥他一眼,始终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两眼无神,眼下两个黑眼圈,饶是再好看的脸,这样的状态,也是暴殄天物。
昨日阿姐来寻他,要他带着侯念习武,还说,府里面最高的那个,就是他。
见到他本人他又叹,高是挺高的,但姐姐何不说最好看那个?
“什么偷鸡?!”侯念却不知道他说的偷鸡和自己理解的偷鸡有是否是同一件事,立马反问。
“就是偷鸡喽!”沈怀琛见他一脸惊讶,想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便顺水推舟。
“我没有!!我怎么会……”
还没说完,他便看到沈初荷从很远的道场门口走过来了,于是立马禁了声,还背过脸去。
沈怀琛见他的迷惑行为,很是不解,远远地就朝沈初荷打招呼,“阿姐!”
沈初荷看到他招手,也开心的回应着,却见一旁的侯念背对着自己,随即想起昨晚,脸上又是一阵尴尬之色。
不多时走近,侯念还是不肯转过身,沈初荷将带来的包裹递给沈怀念,嘱咐道,“里面有糕点和果子,饿了便吃点。”
“谢谢阿姐,可是你眼睛为什么又红又黑?”
沈怀琛问出了自己更加迷惑的问题,阿姐素来神采奕奕,从未见她如此疲态。
沈初荷一窒,早上并未仔细瞧自己的眼睛,居然是熬夜熬得眼睛都反抗了,见沈怀琛一脸茫然,她含糊道,“昨日没休息好。”
于是沈怀琛更加迷惑了,看看侯念,又看看阿姐,心中生出无数个问号。
沈初荷见侯念始终不肯转身,又想到自己一副疲态,于是早早辞了去,走时脚步越走越快。
待沈初荷走出道场,侯念才幽幽转身,看着沈怀琛吃着她送来的点心,伸手便去夺。
“阿姐来时你都不看一眼,现在又好意思吃。”他嗤道,瞪了他一眼。
“不能让你姐看到我这幅样子。”
“什么样子?”沈怀琛瞥他一眼,丢了个白眼,调侃道,“偷了鸡的样子?”
“你别乱讲。”他忙否认。
“喂,你莫不是喜欢我阿姐吧?”
“嗯?”侯念拿过一个果子,咔嚓咔嚓的咬着,觉得十分脆甜,又道,“我有那么不明显吗?”
沈怀琛却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嘴巴还张着,正想说点什么,侯念便用个果子将他嘴堵住了。
起身自己练功去,留下一人傻站在原地。
……
“你不可喜欢阿姐的。”
“为何?”
“阿姐已经有婚约了,且是和太子殿下。”
“那又如何?”
“什么叫那又如何?!”沈怀琛一惊,他说的是什么话,有婚约就是他们绝不可能的意思啊!?
“我喜欢我的,她有婚约她的,不冲突啊。”他满不在乎,靠在道场的擂台下,一双桃花眼微微收紧,看向远方。
“算了,你别喜欢阿姐,我给你找其他女子,可好?”沈怀琛一口气喊出,似是做了很大的挣扎。
“哦?什么样的女子?”他挑了挑眉,眼神里有些许玩味之意,嘴角微微勾起。
“你跟我来。”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已下,就剩天边的橙红,渲染了一片橘色,十分可爱。
两人七绕八绕,却是绕出了沈府,站在了一座楼前,沈怀琛搭着侯念的肩,并肩而立。
大家自然知道,侯念比他大三四岁,自是比他高些,他这一搭,很是费力。
“所以,你是要我来这勾栏之地找喜爱的女子?”侯念看了看楼前的招牌,‘春风楼’,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看的女子大多在此,别处好看的又不好寻,只得带你来这儿了。”
沈怀琛觉得自己说得很是有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
说罢,正准备拉着侯念进去,便听到楼里那些姑娘娇滴滴的喊,“哟,这小生长得可真好,快来陪姐姐玩呀~”
侯念蹙眉,顿感不适。
尔后又听到另一个女声响起,却是婉转动听的,那女子道,“王爷,今日也来了。”
自不是叫他们的,而是他们身后之人,当今皇朝的二王爷,赵秋岚。
这人着一身赤橙华服,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长发散于身后,只将前额与两边微微束之,一双眼妖治而慵懒,鼻峰挺直,红唇微启,一张白净的脸,似柔和却又棱角分明,不是绝对的阳刚之美,却在柔和中带着逼人的气势,身长媲美侯念,长腿一跨,带起一阵微风。
饶是帝王之亲,也有如此气度和气势,更别说帝王本人了。
他眸中夹带笑意,点头应了刚刚那个唤他的女子,从他们俩身旁过时,瞥了一眼侯念,又看向一旁的沈怀琛。
眼角似带邪气,一瞥,当即让沈怀琛呼吸一窒,男人这么妖的,他第一次见。可奇怪的是,他妖治而不阴柔,一种奇怪的平衡。
见他反应不错,赵秋岚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笑,目不斜视的进了春风楼,随即便是蜂拥而上的软香玉怀了。
侯念转头看向还在发呆的沈怀琛,想将他夹在胳肢窝下带走,却看他眼神死死盯着这春风楼里面,好像…在看那位王爷。
“阿琛,你想去?”他凑到他耳边问。
“嗯?”沈怀琛一愣,还没回过神。
“今日你借口带我来,莫不是自己想去?”侯念双手环抱,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呆若傻狗的某人。
“想…”他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啥,侯念只听到了一个字,想。
“你去罢,我不会同你阿姐讲的。”他爽快的应道,还顺手推了一把。
楼里倚靠在椅栏边的姑娘又是一阵吆喝,声音又妖又媚,着实勾人。
沈怀琛被他一推,还真进去了,他木讷的走着,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感觉与自己格格不入。
眼睛四处搜寻,寻找那抹赤橙的身影,那双邪气四溢的眼睛。他听她们唤他,二王爷。
他既是王爷,怎会来这烟花之地,而且听她们的话语之间,这位王爷还经常来。
他为何流连于此?
沈怀琛无视了周边的吆喝女声,只想快点看到那抹明亮的颜色。
终于,走近了楼间最里的厢房,看到了那抓人眼球的色彩。
那厢房虽是一间房,却只用珠帘隔着,里面的景色若隐若现,动听的笑声也能随即传出。
他听罢一道悦耳动听的铃音:“王爷,今日可是有烦心事?”
“无事。”他的声音,低磁而清晰。
“想听什么曲子?”
王爷却没有立即回答,仿佛思索了一阵,片刻,声音从里传出:“想听什么?”
他一直站在帘外,直勾勾的看着里面,被这么突然一问,倒是傻眼了,半天没应上。
只听里面的俏娇人儿低低吟笑,男人的笑声也随之响起,转而又问,“找本王,有何事?”
沈怀琛回过神来,声音有着少年的清澈和稚气,却又强装低沉,不免有些好笑,他道:“你为何来此地?”
问出这句话时,他便知不好了。
堂堂一朝王爷,去何处做什么,需要向你普通人禀报吗?况且都到这儿了,还能干嘛??
王爷果真静了半分钟,正待沈怀琛想要逃走之际,里面的姑娘们全出来了,对着他暧昧一笑,娇声道:“公子,请。”
沈怀琛心想,完了,王爷是要将他独自扣下,然后一顿猛揍吗?这所有人都出去了,要是他被揍死了怎么办?若是被传出去,他死于春风楼这种烟花之地,该多给沈家丢人?
一瞬间他脑补了一切后事,正欲哭无泪时,里面的男声又徐徐响起,“进来,本王告诉你。”
他闭了闭眼,一副大难降临的样子,撩开珠帘。
只见那妖治又俊丽的人半卧在榻上,一双眼慵懒的看着他,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