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已深,荒野静寂。空气显的格外寒冷,挂着白霜的枯草在月色下映射出冰冷的寒光。
一阵吱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辆毛驴车由远而近。
毛驴的鼻空喷着热雾,驴车上曹家班一行人昏昏欲睡。
今天谢家沟谢大财主的父亲出殡,曹家班全体人马出动。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是毒娘第一次生意开张。
唢呐班吹打弹唱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已经是人困马乏,赶车的刘葫芦两个眼皮打架,而在他身后毒娘已经进入了梦乡。
因为有了龙家的归来,莲西村的百姓摆脱了夏啸天的威胁,加上龙家借粮救济,村里的人们生活已经安定,所以这毒娘便不再考虑离家逃难的事情,毕竟那只是万不得已才采取的下策。
毒娘这一阵的日子过的也算惬意。有了龙家救济的粮食,加上没有了夏啸天父子的威胁,隔上几天母子二人再进城去大吃海喝一番。所以瓜蛋现在吃的更胖了,随着毛驴车的颠簸,他脸上的肥肉一颤一晃的。
丫蛋也更加的胖了,此刻她和瓜蛋、毒娘三个人背靠背成三角形睡的正香。
毒娘母子二人各穿着一件皮棉袄,棉裤棉靴厚厚实实。那丫蛋也做了一件新棉袄,这丫头有来钱的门路,瓜蛋就是她的“钱袋子”,她和表哥瓜蛋“感情好”
这三个人靠在一起格外暖和,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驴车的最后面照例坐着莲儿和白师傅,莲儿身上打着补丁的棉袄十分的单薄,红棉袄几乎都褪成了白色。而白师傅那件长袍更加年代久远,上面已是布丁摞补丁,两个人虽然十分疲惫,但因为寒冷无法入睡,所以便紧挨着相互取暖。
龙家的到来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莲儿也暂且有了难得的安宁,夏振东的邪恶无法得逞,而那毒娘也收敛了许多,她当然有自己的想法,等灾情过去她还要指靠莲儿这棵摇钱树呢。
莲儿的生活少了许多的烦恼,加上龙家要建造新的住宅,莲西村男女老幼都来帮忙。莲儿和秀芝每天必到。香草和小石柱跟着莲儿身后搬砖拿料忙个不停,欢声笑语不时的荡漾着,莲儿的脸上又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此刻眼看驴车快要到达村口,突然间毛驴车剧烈的颠簸起来,
“吁……”
赶车的刘丙寅师傅吆喝着勒紧了缰绳,毛驴儿车停了下来。
曹家班不养闲人,刘丙寅师傅是曹家班的客串演员,只是有了活计才跟着班子演出。这刘师傅是个多面手,他不但会赶车,而且还会演丑角戏,更是班子里吹唢呐的主手。因为他长的矮胖身材,大肚子粗脖子,腮帮子一鼓吹出的唢呐声声嘹亮,所以人送别号“刘葫芦”。
当下刘师傅停下了车,毒娘几个人也都醒了过来。
刘师傅说到:“滚驴坡到啦,都下车吧。”
这滚驴坡是一个大陡坡,坡度又高又陡,车上的人必须下车毛驴才能把车子拉上去。
按照惯例,那毒娘依旧稳坐在车上,其他的人则要步行上坡。
……瓜蛋和丫蛋累的气喘吁吁爬到了坡顶,两个人借着月光回身看去,只见莲儿扶着白师傅正艰难地往上走着,两个人才刚走到了半坡。
“快点!你俩快点。又冷又困的,磨蹭个啥啊。”
瓜蛋打着哈欠不耐烦地催促着。
“老不死的累赘。”毛驴车上的毒娘的嘴里嘟囔着骂着。
“要我说咱们先走吧,不等他们了,等他们上来这天都亮了。”
丫蛋撇着嘴说到。
刘师傅没有搭理他们,他把驴车停稳,然后下坡去帮着搀扶白师傅。
眼看三个人上了坡顶,白师傅已经是没有了一丝的力气,若不是莲儿和刘师傅左右搀扶着,他累的几乎都难以站立。
驴车上的毒娘立刻催促道:“别喘了,快上车吧,等他两个回来咱们赶快走。”
毒娘说的是瓜蛋和丫蛋,今天东家管饭,瓜蛋和丫蛋两个人像是饿死鬼似的一顿猛吃,这肚子里油水太多消化不良,这会两个人都拱到坡顶路沟里拉肚子去了。
当下刘丙寅师傅在下面扶着白老汉,莲儿跳上驴车伸手去接白师傅上车。
就在白师傅抬脚刚准备上车的时候,猛然间“呜”的一声,一条大猎狗从路边的草丛中猛然跃出,在毛驴的眼前“噌”地一声蹿了过去。那毛驴猛然间受到惊吓,尾巴一竖撒蹄子就跑。
这下子车上的莲儿站立不稳,身子一晃扑通一声跌坐在毒娘的脚上。
“妈—呀……我的脚……!”
毒娘杀猪般的嚎叫瞬间划过夜空。
眼看毛驴受惊狂奔,刘师傅也顾不上白老汉了,他一边“吁…吁”地喝着毛驴,一边惊慌地追了上去。
白师傅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一边惊惶地喊着“莲儿…莲儿…。”一边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向前追去。
正巧瓜蛋和丫蛋办完了事从路沟出来,看着狂奔下坡的驴车和一阵阵惊慌的喊叫,两个人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等两个人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看到白师傅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这瓜蛋碰了碰丫蛋,用手指了指白师傅。
丫蛋立刻间心领神会。两人喊着“白师傅……慢点…。”追了上去。
“来,白师傅,我帮你。”
丫蛋边说边拉住白师傅的手。白师傅心里面正担心莲儿,现在被人牵着手便更快跑了起来。
“好勒,”
只听瓜蛋一声叫喊伸腿绊在白师傅前边。而丫蛋也配合着猛然甩开了白师傅的手。
只听“哎哟”的一声,白师傅瞬间被绊倒在地,那瘦弱的身躯咕噜咕噜滚下坡去。
“噗…噗…嗤……”
两人开心的捂着嘴偷笑起来,瓜蛋边笑边指着白师傅说道:“瞧吧,这可真正成了滚驴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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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时候起了雾,团团的浓雾翻滚弥漫,吞噬着荒野星空。
莲西村的村口,两个人躲闪而行,他们蓬头垢面脚步踉跄。
“老槐树!大栓!咱们…到家了……。”
水猴哆嗦着手抚摸着大槐树。
“是啊!家!咱们到家了……”
黑暗中大栓声音颤抖着回答着,他和水猴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行热泪滚落在两个人的脸颊。
历经一个多月的生死逃亡,此刻,二人终于活着回到了家乡。
“二栓!咱们到家了,好兄弟,你看到吗!到家了……”
大栓痛苦的诉说着。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悲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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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好妹子,等着哥……”
当二栓将那双珍爱的布鞋穿在脚上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渴望着与心爱上的人一起上路。
野田毅的钢刀在眼前“唰唰”作响,当兄弟二人摆开忠义千秋刀法开门式的时候,野田毅那疯狂的吼叫声响彻在暮色之中。
“哥!我无牵挂了,你!一定要活着……”
“把他往壕沟引。”
二栓迅速而低声的说到,他语气坚定不容推辞。
大栓的心中一阵刀割般的疼痛,他那里能忍心离开弟弟独自逃命,但这个时候,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是一种责任,这是一种承担,只要有人活下来才是最大的成功。
仇人的钢刀刀刀索命,恶狠狠的用力声渗人心脾,夜幕中乒乒乓乓钢刀碰撞迸溅出四散的火星。大栓兄弟齐心协力,你迎我退、我进你出,边战边退那能容得丝毫的闪失。
“孩子们!坚持住,你们父母的在天之灵保佑着你们!”
那是恩师李济深期盼的声音。
“二栓哥!即使你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荷花那依依不舍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无论如何你也要活着回来,我等着你,你一定要回来啊大栓。”
夜空里闪现出妻子那渴望的眼神
“二栓哥,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亲人们一声声的呼唤支撑着苦苦挣扎的兄弟二人。
“稳住脚下,注意他的回刀!。”
“我来顶,你退后……”
“坚持住啊二栓……”
两个人相互提醒着、鼓励着,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抵挡着野田毅那夺命的刀锋。
……“孩子,为我雪耻,记住……咱们的战刀……永远沾满敌人的鲜血……。”
“父亲!我向您发誓,我一定用仇人的头颅祭拜您的亡灵。”
“呀——”
野田毅发出疯狂的嚎叫着,武士刀掀起狂风刀刀逼命,恨不得一刀把大栓兄弟劈成两段。
围观的鬼子兵们紧紧跟在身后,兴奋的神情使他们狰狞的面目扭曲变形。
“呦西!太棒了!大开眼界。”
“野田君,加油,砍死他们,快啊,啊啊……”
眼看着兄弟二人的刀锋越来越凌乱,眨眼之间将会被砍下人头,鬼子兵们像是野兽般嚎叫着,欢呼跳跃着亢奋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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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杨树上,一个人正在焦急的注视着这一切。这个人就是唯一逃脱了鬼子追捕的李水猴。
那个时候大栓一行从十字路口分开逃命,跑出来一个就是胜利,跑出一个就是火种。
水猴从十字路口向北逃去,但不幸的是,他刚刚跑出一段却发现自己逃入了一个空旷地带,他想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鬼子兵们乌里哇啦嚎叫声已在身后响起。
已经不能再有任何的耽搁了,他必须要尽快的找个地方藏身,但是偌大的空旷之地哪里会有藏身的地方。他看到了一颗高大的桐树,他想爬上树去,但是他立刻觉得这样不妥,如果他蹲在那光秃秃的树顶上,鬼子就会像打猎一样,把它从树上给击落下来。
“完了!这回死定了。”
水猴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他像猴子似的向前蹦跳着,忽然间,一口水井拦他的面前,水猴的心中一阵狂喜。
“太好了,老天不灭我。”
水猴激动的差点就哭了起来,
依仗着身材矮小灵活,他迅速地钻进了水井里面。别忘了水猴的大名可不是白来的,
虽然水猴有着超乎寻常的潜水功能,但是几个鬼子追兵却是异常的另类,他们趴在井口观察的时间足足可以溺死一头水牛。
鬼子兵也不是笨蛋,他们观察了很久,这个空旷的地方只有这口水井才能藏身。
当他们确信井里边不可能有活人的时候,一个鬼子兵却伸手向腰间摸去,他想丢进去一颗手榴弹,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彻底的交差了。
那个时候的水猴已经接近了了鬼门关,但他却是幸运的,危机关头这群鬼子兵们听到了警哨呜呜的响声,接着有人在大喊着:“快!都快过来,向井少佐被人杀了,快追凶手,快!快……
夜暮降临的时候,水猴从井里面爬了出来,几乎肯定的是此时的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只要他朝镇北逃走,那瘦小的身躯便会立刻消失在夜色之中。
水猴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就在他将要动身的时候,他听到了寨墙外鬼子兵阵阵的喝彩声,他隐约听到了大栓和二栓的呼喊声。
“不好,是大栓的声音,他一定遇到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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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水猴已经把情况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兄弟二人已经难以坚持,死亡只在分秒之间。
“不行,一定要救他们,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解救亲人。”
水猴这样想着,他几乎是从树上蹦了下来,可是刚一落地他忽然觉得腰间被东西猛然一顶,把他吓的魂飞出窍,
“战马!”
当他回身细看时几乎脱口惊呼起来,原来这是营长的战马,他和羊倌都骑过这匹高头大马。
“马!太好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水猴的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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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终于到了。”夜幕中那条深深的壕沟已经映入了二栓的眼帘,一股热血涌上了他的心头
“哥、快走……。”
未及大栓反应,只见二栓大吼一声,随即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野田毅扑去。他已经发起了自杀式攻击。
已经容不得大栓半点犹豫。他猛然转身蹭蹭几个箭步纵身跃入壕沟。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令鬼子兵猝不及防。但是他们瞬间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八格!”
野田毅狠狠地大骂着,他想上前追赶,却被二栓死死地缠住,于是他一边挥刀猛砍。一边发疯地叫喊着:“快!杀了他,别让他跑掉,”
几个日本兵屋里哇啦叫骂着涌上沟边,可是刚要举枪射击,猛然间一座大山从头顶压来,一匹高头大马如虎荡羊群般朝鬼子猛踢,旋即大白马跃入壕沟,马上的水猴大喊着:“大栓,上马……”
身后轰然响起手榴弹爆炸声、鬼子的嚎叫声、乒乓的刀锋撞击声。
“哥!替我报仇……”
那是大栓听到弟弟的最后的声音,随即传来了野田毅疯狂的嚎叫和“咔咔嚓嚓”刀锋挫骨的恐怖声响,
“二——栓——……”
大栓那声悲愤的呼喊声划过夜空……
但是大栓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翻身跃上战马的时候,在鬼子的人群中小羊倌儿拉响了手榴弹,虽然他弱小的身躯还在发抖,但是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却是那样的毫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