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爹!你快过来……”
莲西村菅同喜家的草屋里,妻子宋好惊慌的在呼唤着。
“孩子他爹!快看看咱松根,他又犯病了。”
望着怀里不停翻着白眼、流着口水的小儿子,宋好连声对赶到面前的丈夫说到。
菅同喜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不发烧,没事,没事的。”
“我不是说发烧!你难道没看到吗?咱孩子翻着白眼呢,这是咋回事啊……”
宋好急的几乎要哭出声来。
“松根!松根……”
菅同喜的轻声地呼唤了两声。
“嗯!”昏睡的松根似乎模糊的应了一声,然后又翻起了白眼儿。
“瞧吧!他在答应呢,咱孩子好好的,别操心了孩他娘!”
菅同喜故作镇定的安慰着妻子,但是他的内心却在剧烈的揪动着。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一个月前儿子松根突然发出渗人的啼哭声以后,这孩子就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本来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却突然间变得不言不语,每天昏沉沉的睡着。更可怕的是他总是翻着白眼流着口水。
“或许孩子是被鬼附了身!”那时候两口子心里这样想着。
他们把镇里最有名的神婆请到了家,喷鸡血、烧符、扎针、跳大仙……
可眼看那神婆把所有的法子都用过了,可是松根的状况却依然不见好转。
“莫非是儿子成了傻子?”
两口子真的不敢再想象下去了。眼瞅着大儿子生死未卜,而小儿子又变成了这样,老天爷啊,这还让人咋活啊!
这段时间以来,两口子感觉日子就像是在刀尖上度过。
“孩他爹,有一件事我想给你说。”
宋好坐在床边,骨瘦如柴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段枯木,无神的两眼充满着忧郁。
“昨晚我不知咋的就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咱的儿子草根了。草根哭着对我说:‘娘啊,我冷!我好冷。’我看到咱草根缩着脖子,我看不到他的脸。我说:‘儿啊!娘想你了,娘想看看你啊孩子!娘咋看不到你啊……’。我急的都哭出来了,可是……咱草根他……。”
“咋了……咱草根咋了?”菅同喜着急的问到。
“别问了他爹,反正……这梦不吉利,你说我咋就做了个这样的梦啊!”
昏暗的屋子里,宋好痛苦的诉说着,她哭泣着。一双干枯的手伤心地抓挠着凌乱的头发。
“哎呀!我说你这又是瞎操心,你就放心吧,没看到咱草根的来信吗!信上咋说的,不但吃的饱还能吃上肉,那还能受冷啊?你也不想想,咱孩子现在吃的可是皇粮。放心吧!错不了。这打日本鬼子呢,国家能让这英雄遭罪?”
菅同喜劝慰着妻子,但是提到儿子草根,他的心中立刻间又涌起一阵阵的难过,这些日子里他无数次的在想,要是那龙少爷能够早回来几天该多好啊!那样的话草根肯定不会被抓丁了,要是在家肯定就成家了,那桃儿是个多好的姑娘啊!说不定我也快抱上孙子了。
菅同喜的心里是多么盼望着能抱上孙子啊!每每想到这些,他的泪就会忍不住哗哗流了出来,而他的心就像是针扎似的疼痛。
“他爹!要不去求求龙少爷借咱些钱来,咱到城里找个好大夫给咱松根瞧瞧吧?”
“别说了孩他娘,我……累了!让我……歇一会儿。”
一阵眩晕几乎令菅同喜难以站立,他扶着墙边蹲了下去。
一阵嘈杂声从街上传来,二人正迟疑间只听腾腾的脚步声跑进院里。
“同喜哥、同喜哥……”
屋门口闪现出常套慌张的身影。
“哎呀,同喜哥!你怎么还在家里?快去看看吧,出大事了,大恩人龙得水回来了!全村的人都在村口迎接呢,咱们也快去吧……”
“龙老爷回来了?天呀!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出裁决的日子,官司一定有了结果了。”
常套的一番话令菅同喜精神一震,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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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莲西村将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龙得水回来了,当年那个敲钟救人的恩人回来了。”
“对!就是那个砍掉夏霸天一只耳朵的英雄回来了。”
莲西村的乡亲们奔走相告着,而村口早已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是那棵大槐树,还是那口锈迹斑斑的古钟,整整四十年了,逃亡天涯的龙得水终于又和亲人们相逢。一句句惊喜的呼唤,一声声悲愤的哭鸣。
痛苦和喜悦的泪水交织在一起,久别重逢的场面无不令人动容……。
然而就在龙得水和众乡亲相拥而泣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急匆匆的溜出了村子,这个人就是莲西村的盗贼江耗子。
此刻的他急着要去给夏啸天报信,他要告诉夏啸天他的仇人龙得水回来了,全村的人都哭红了眼,或许他们就要杀过来了,他要夏啸天早些做好准备。
“这是个重要的消息,或许能拿到一笔赏钱。”耗子便走便这样想着。
“要是有了钱就可以到城里妓院玩玩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尝尝新荤了。
耗子是夏啸天安插在莲西村的耳目。他已经被夏啸天死死的捏住了把柄。
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他溜到夏啸天家偷东西,不曾想失手被夏家家丁给逮着了。
夏啸天当时就要剁掉他的两只手,可是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待他在悔罪书上签字画押以后,夏啸天便交给了他一项特殊的任务:今后凡是莲西村有关夏家的一切消息他都必须马上报告,不然的话这两只手早晚是保不住的。
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夏家的狗腿子,上一次就是他及时报告了大栓兄弟二人的行踪,所以兄弟二人被抓壮丁的顺利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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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耗子匆匆赶来的时候,在夏啸天家的正厅里,正上演着一场兄弟密谋的大戏。
场景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同的是这次弟兄们叫嚷的嗓门更大,桌子拍的更响。
“真他娘的稀奇,头一回听说这样断案,竟然让我们和那龙家唱大戏比输赢,谁家戏台前的观众多谁就赢官司,这叫断的什么狗屁官司。”
夏啸天刚刚说罢裁决结果,弟兄几个便开口大骂起来。
“依我看这是姓林的在使坏,说什么民众心里有杆秤,让那帮穷鬼们为我们评判,可那帮穷鬼们早就恨死我们了,他们能到咱们家戏台前看戏吗,姓林的这混账是存心想整死咱们。”
夏老三愤愤的骂着,他得知裁判结果后气的脸都变绿了。
一旁的夏老二接过话来咬牙切齿地说到:“其实姓林的这一招非常的阴险,他不但要把咱们往死里整,还要榨干咱们的钱和粮食。他要我们和龙家交出3000大洋的银票作为保证金,还怂恿我们和那龙家开锅施粥。他要在全县张贴告示,让全县的穷鬼们都来看戏吃粥,那些穷鬼们都快饿死了,咱们就是把房子扒了也填不饱他们的饿肚子。”
“吃个屁,咱给他们施粥?想得美,我宁愿喂狗也不给穷鬼们吃一口。”
夏振东狠狠的骂到。
“依我说呀咱们施粥也是输,不施粥更是输,所以咱们就不要管那姓林的了,他爱咋判就咋判吧,反正他已经计划好了,他就等着咱们输了戏呢,然后他就可以顺水推舟做出裁决了,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就彻底的被动了。所以我去找几个有名的杀手把那龙家父子给做了,不显山不露水那驻军也没屁可放,这样不就完事了吗。”
夏老四眼露凶光说到。他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
“四哥说的对,姓林的这家伙很奸诈,我看他分明在偏袒着龙家,今天他把咱们晾在门外,而他和龙得水一伙在屋里面不知道捣鼓些什么,或许这就是他们合伙订下的诡计。大哥!咱们要早做准备才是啊。”
“对!大哥,快说咱们现在怎么办吧?”
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夏啸天。
“唉!……”
夏啸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到,“我千思万想都没有料到啊,姓林的会使出借刀杀人的阴招!
说什么要文斗不要武斗、三场大戏定输赢、民众心里有杆秤……狗屁!全他娘的是圈套,是圈套……”
夏啸天突然间怒不可遏的吼了起来,伸手嗵的一拳砸在桌上。
他想起了上午自己遭受的种种屈辱,一股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的身子随即气的颤抖着。
看到老大这幅模样,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每个人的心中都憋着一股窝囊气。
他们感觉自己被人摆布,但是却又无法发泄出来,因为顾忌着军队的威胁,他们又不能痛痛快快的和龙家拼杀,所以只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一时间屋子里沉寂下来,只有愤怒的呼吸声和嗵嗵的心跳声。
“老子不傻,老子知道他和那龙家已经勾搭在一起。他现在一定很得意啊,他给老子下了套子,老子这回不钻也得钻啊。”
许久,夏啸天一连串老子话语打破了沉寂。
“好吧!老子就陪他玩下去。别以为老子是吃素的,他要摆擂唱大戏,好!老子就给他唱大戏,他能难倒老子吗!老子有戏班子,别说是三场大戏定输赢,就是唱十场、一百场老子也奉陪到底。
他要老子给穷鬼们施粥!好!老子就施粥,老子有的是粮食。振东!这两天你派人把粮食拉回来……”
“爹!你难道真的要把粮食给穷鬼们吃吗?这些粮食咱们可是囤了有些日子了,马上就能挣到大钱了。现在……”
听到父亲要施粥赈饥,夏振东瞪着眼睛打断了父亲的话语。
“你住嘴,你懂什么!”夏啸天呵斥住儿子。
“振东,别说了,咱们听你爹的。”
看到叔叔们都制止着他,夏振东不服气的梗了梗脖子不再言语。
“我当然知道那些穷鬼们不会到咱戏台前捧场,但是我们夏家也不是白混的,到时间把咱们所有的亲戚连亲戚,朋友加熟人拖家带口全都召集过来,有多少就来多少。到时候咱们照样杀猪宰羊大摆筵席,这样一来咱们戏台子的人气也一定火爆。总之我就是要让他姓林的狗咬刺猬没法下口,我看他拿老子有啥法子。”
“对!大哥说的不错,他要比人气咱就汇聚人气,往年大庙会咱家门前车水马龙有的是人气,这回让他们把全家都带来,咱们的人肯定不会少。”
“对!老子也不是在城里白混的,到时候我命令手下的警员们,让他们把亲戚连亲戚都给我带来。”
“对!还有我保安大队,少说也能来上千人。”
夏啸天一番话顿时把气氛提升到高潮,众弟兄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来。
“记住!咱们这个时候一定要沉住气,冷静对付。只要拖过这段时间,等着瞧吧,我有预感,被动的不会是咱们,到时间着急的是他龙家。”
夏啸天自信的说着,他的眼中流露出一股高深莫测的目光。
“老爷!莲西村那个贼耗子来了,说是要见您。”
屋门口刘管家伸头禀报着。
“太好了,来的正是时候,让他进来。”
夏啸天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都过来。”
屋里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光秃秃的脑袋挤在了一起。
夏啸天低声的叨咕着……
“好!好主意,大哥您真是高明……”
光脑袋一齐晃动着发出赞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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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村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龙得水几乎已经站立不稳。
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的感情起伏,身心早已疲惫的他瘫坐在太师椅上。
“爹!您该好好的睡一觉了,您太累了,”
身边的召男心痛的说道。
“唉,我又怎能睡着啊孩子!”
龙得水声音嘶哑的说到,他几乎已经直不起头来。
“召男!穆管家有没有来信啊,他请到戏班子了吗?”
“爹!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他们到外地去请了,至多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唉!夏霸天这个狗东西,本地的戏班子都被他打压散伙了。而那些外地的戏班子听说是要和他家赛戏谁还敢来呀,咱要是能请到的话一定要多给人家酬劳。好好的招待人家。”
“放心吧爹,我已经对穆管家交代了,咱宁可多花些钱,也要请好的戏班回来,能花钱的事就不是事,这戏班子一定能够请回来。”
“对!还有施粥的事情,你安排了吗孩子?”
“已经安排好了,我已经安排铁匠们连夜打造十口大锅,不够的话可以随时再造,到时候在咱家戏台旁一字摆开,放心吧爹,凡是来给咱们捧场的乡亲肯定能看好戏、吃饱饭。”
“好啊!”
龙得水长长的抒了口气,他面露欣慰的说到:“这次回来眼见我儿把一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爹心里甚感欣慰呀!更庆幸的是咱们又遇到了林县长这样的好官,爹打心里佩服他啊!虽然乡亲们愿意和咱们一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可是和那夏霸天拼命,爹我死不足惜,但爹真的不忍心连累乡亲们啊!
所幸有了林县长这英明的裁决,纵使那夏霸天如狼似虎,他这次也难逃报应的到来。我现在才明白林县长所说的天理昭昭、罪恶难逃的含义啊。”
“是啊爹,乡亲们也都交口称赞林县长裁决英明,夏霸天的罪恶早已使百姓恨之入骨,乡亲们一定会支持咱们。现在一切都准备齐全,只等粮食运到咱们就提前开锅施粥,以了结父亲您报答乡亲们的心愿。”
“是的孩子,咱们不但要施粥,而且还要给乡亲们发粮食,为了受苦受难的乡亲,爹即使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我现在着急的就是粮食,不知艳娜准备的怎么样了,孩子!你快再发报去催,快快让艳娜速发粮食”
“爹,您放心吧,电报我已经发出去了。您休息吧,孩儿担心您的身体。”
“好孩子!你也早点睡吧,爹这就睡。唉……”
龙得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这个夜晚对他来说又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