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地处中原塞外,说大不大,只有三州一道之地;说小但也不小,也有与中原一样的百态江湖。
洛州与邻地淮州的边缘地,驿道路边有一家小酒肆,酒肆生意兴隆,往来的都是两地经商的商贾和行走江湖的侠客。商贾常年在这条路经商,往来见的面多了,便都混成了熟人,倒是前来的江湖客,大多沉默寡言,每日都是些陌生面孔,酒肆掌柜对于这些江湖客也都是毕恭毕敬,只管招待好送走了客,从来不多说也不多问。
今日天气阴沉,酒肆的生意丝毫不低往日,来来去去的客人一批接着一批,却唯独有一人,头戴斗笠遮面,一身劲装佩剑,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只要一壶凉茶,一坐便是从清晨坐到晌午。
晌午时酒肆前经过一批镖队,是从洛州前往淮州经商的,路过酒肆时护送镖队的镖师走进酒肆歇脚,茶余饭后的闲谈之际,与邻桌的江湖人谈论起一路走来听到的江湖传言。
“听说昨日中秋夜,有人为了盗剑典夜闯王府,结果全部死在了王府里头,据说这里头有一位中原江湖的一品高手,被杀之后尸体被投进湖里喂了鱼。”一位镖师将半路听到的江湖传言与邻桌的人说道。
邻桌的江湖人是两位结拜行走江湖的青年,一听到剑典,其中一人说道:“那剑典记载的是王妃毕业所学,其中不仅有失传的徐家荡魔剑,更有自创剑法,只是可惜,此等秘籍却被藏在王府之中,我等江湖之人只能心想垂涎却不能亲眼一睹,实在是可惜。”
走镖的镖师中有一位阅历丰富的老江湖,听这青年所言,放下茶碗说道:“尔等可是忘了当初江湖血雨腥风百年的根源?若是邵北王将剑典公布在世人眼前,这江湖岂不大乱?张家道宗请神剑,以及地仙道人祁通纬所创潮声刀,当年在江湖上引起的动乱,尔等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镖师端起茶碗喝一口茶润润嗓子,说道:“江湖宗师又怎样,只能说杀的好。杀了,江湖上便没有人再惦记,藏起来,就少了你争我抢,少了那些打打杀杀。”
听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坐在角落里的江湖客终于缓缓抬头,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眼神似寒芒,轻扫一圈正在谈论剑典的几人。
青年江湖人本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位镖师有意打断。“昨日中秋,大郡主秦妙仪随邵北王前去华澜寺祭拜王妃,之后便一路赶去岁寒仙府。这大郡主可是如今江湖上风范最像王妃的人,母女两人一位是剑仙,一位是琴仙,听见过大郡主的人说,那第一眼看去,就是当年的王妃徐仙卿。”
身为老江湖的镖师笑道:“当年嫁与乾峰散人的莫女侠是岁寒仙府的掌剑人,如今的大郡主又是莫女侠的外孙女,年轻有为,二十二岁的年纪便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接手掌剑人,也是合情合理。”
岁寒仙府,地处邵北以西漫漫雪山中的岁寒山,乃是三百年前华清仙子葬剑身殒之地。岁寒仙府从开宗立派到如今,只收女子为徒,不问世事不涉身江湖,更有一套转魄十三剑名动江湖,是天底下鲜有的隐世门派。
说起岁寒仙府,邻桌的青年人不由说道:“岁寒仙府的转魄十三剑,是当初华清仙子所创剑法,配上府中独门心经,威力骇人。可这转魄剑起初并非十三剑,最后的一剑,乃是当初莫元雪莫女侠观徐家荡魔剑之后,自创的一剑,这才有了如今的转魄十三剑。”
隔壁桌上阅历丰富的老镖师听后端起茶杯,呵呵笑着点头。
此时酒肆外,阵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隆隆响声势浩大,震得地面石子都跟着抖动起来。马蹄声临近,才渐渐听出马蹄声中夹杂的铁甲摩擦的清脆响声。
等到马蹄声落下,整整一百邵北虎豹骑已经将酒肆层层包围。率领这一百虎豹骑突然围住酒肆的,是一位身披铁甲,体格宽胖的胖子,胖子骑着一匹棕色高头大马,腰间悬着一柄邵北军伍专配的制式秦刀,凶巴巴的眼神和满脸横肉的恶相,让人仅是看一眼便心里发怵。
在这洛州边缘,可没有哪个经商的能造出这么大的声势,所以一听到门外的动静,酒肆掌柜便赶忙跑了出来。原本以为,可能是哪位领军赶往淮州的将领,可当看到骑马奔在最前头的胖子时,差点没把酒肆掌柜给吓晕过去。这胖子是邵北军伍里头出了名的恶人,脾气火暴暂且不提,动不动拔刀杀人的事,这胖子可是没少干过,那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说的就是这人。所以一见是这胖子,酒肆掌柜赶忙回去搬出来一张凳子,放在酒肆门外的大柳树下,端着茶水等着这胖子下马了伺候。
胖子下了马,酒肆掌柜急忙迎上去,又是倒茶又是递水,笑脸相迎的背后,却是冷汗直流。
“曹爷大驾,小的已经备好坐席,泡了上好的茶叶,就等着曹爷您入座了。”
不过今日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定会欺负欺负酒肆掌柜的胖子,不但没有理会掌柜,更是扔给了一锭银子,沉声道:“把这里的客,全都给老子赶了!”
不等掌柜的反应过来,便有三位手提着带鞘秦刀的虎豹骑下马走进酒肆,将里头喝茶歇脚的全部赶了出来,只留下角落里头戴着斗笠的江湖客。
酒肆掌柜一头雾水。看此时情形,这一百虎豹骑来势汹汹,分明就是为这人而来,可怜了酒肆掌柜,担心自个酒肆被砸,还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角落里的江湖客,此时压低了帽檐,右手按在放在茶桌上的刀柄上。方才虎豹骑清人时,这江湖客本想要走,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察觉到与这胖子一同前来的,还有不少蛰伏在酒肆周围的邵北王府鹰犬,所以这抽刀的手,才迟迟没有抽刀出鞘。
胖子迈着阔步走进酒肆,按在腰间佩刀上的右手顺势抽刀出鞘,门外的一百虎豹骑,此时纷纷拔刀,虎目如炬,杀气凛凛。
邵北军伍常年与北辽军在边塞周旋,打打杀杀都是在厮杀中磨出来的利刃,一把秦刀染血无数,此时抽刀,空气中竟然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江湖客见胖子拔刀阔步而来,按在刀柄上的手猛的一拍,借势腾飞而起,操起桌案上的刀鞘,在空中拔刀而出,朝着胖子迎面一刀劈来。
这一刀来势凶猛,胖子双手握刀格挡,竟被这一刀朝后劈出五步之余。邵北军中的将领,实打实都是拿人头换的军功,论武功,虽然不如江湖之人所学的那般花哨好看,但论实力,也断然不输那些行走江湖的一品高手,毕竟沙场厮杀,对于自己实力的磨砺,也远比行走江湖的打杀决斗要来的实在。
对于江湖客而言,既然已经被知晓身份,与其坐以待毙乖乖送死,倒不如血拼一番,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所以这江湖客在一刀劈退了胖子之后,身形快速朝着酒肆门口奔去,手中长刀绽放寒芒,直指门正中骑着战马手持秦刀的虎豹骑。
眼看逼近门口,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一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影挡在了门正中,雷厉风行的一脚将江湖客踢回到酒肆。这一脚力量生猛,使得江湖客整个身体倒飞出去,撞烂两张桌案方才停下。
江湖客从散架的桌板中站起身来,当看到来者清晰的面孔时,擦拭干净嘴角的血液,冷笑道:“堂堂江湖鬼圣,一品大天玄,竟然给秦姓屠夫做狗,真是江湖之奇耻大辱!”
话音刚落,身后刀光一闪。
那领着一百虎豹骑前来的胖子,不知何时绕到背后,锋利的刀刃在江湖客后背拉出一条血槽,随即一脚将其踏倒在地。
酒肆门口的王府鹰犬是一位面容枯黄突兀,体格瘦骨嶙峋的老头,此时这老头神色平静,身形一闪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胖子脚踩着江湖客脖颈,再在其身上连补几刀,将其制服之后,方才连撕带扯的拉到酒肆门外。
此时酒肆外的掌柜,看着眼前足足一百把明晃晃的刀刃,吓得端着托盘的双手哆嗦个不停。虽然平日里打理酒肆生意,也见过不少刀剑兵器,但这秦刀却与那些行走江湖护送商队的侠客武夫所使的佩刀不同,这秦刀,可是砍过北辽蛮子,真正杀过人的刀。
胖子拉着江湖客从酒肆中气冲云天的走出来,这酒肆掌柜一看那江湖客浑身血迹在地上擦出一条血路,顿时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将江湖客扔在酒肆门外,胖子蹲下身刀尖挑在江湖客脖间,堆满横肉的脸阴沉笑道:“派人行刺大郡主,火烧华澜寺,闯入王府窃取剑典,你这家贼胆子不小啊!”
这江湖客冷笑一声,说道:“邵北王仇家满布天下,想要置秦氏一家于死地的又何止我一人,至于剑典,若秦稷将其公布于众,大家齐分一杯羹,自然不会再有人前去邵北王府打搅。今日你们杀一人,明日还有千万人,你们杀得完吗?”
胖子冷笑道:“人各有命,今日死,这就是你的命。江湖草莽多是有贼心无贼胆,若杀了为首作乱者,你口中的千万人,也不过就一盘散沙,风吹即散!”
胖子说罢缓缓站起身,身后两位虎豹骑下马,抽出腰间的秦刀朝着这边走来。
江湖客见状,急忙喊道:“你不能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胖子双眼睥睨,阴沉笑道:“出世谷祭锋真人,弃剑学刀,十年前败在王妃剑下。你是出世谷剑主的师弟,老子认得你,当年兵围出世谷,若不是王妃阻拦,那时便能取你狗头。”
胖子说得轻而易举,江湖客却听得满脸愕然。
收刀入鞘,胖子在人搀扶下上马,调转马头之后挥手道:“割头,本将军要送出世谷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