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城门外的洛水畔,停着一辆华丽马车,马车周围有五人骑着高头大马,其中最为显眼的,便属那位身穿三品斗牛服,腰间挂着一块总督腰牌的辛邈。其余四人,是一位灰袍老者,一位容貌俊美手持折扇的年轻才俊,以及一位皮肤黝黑的背剑青年和换上一身劲装挎刀的杨轲。这护卫马车的五人中,当属那总督辛邈身份最为权贵,可在潜移默化之间,这四人都有意无意的对那位常常和颜欢笑的老者恭敬有加。
护卫的五人与马车之间气氛安然,马车的车帘半挑,车中坐着一位女子,由于车帘遮挡,只能看见女子的穿着,是一身黑色金丝凤纹连裙底衫,外穿一件黑色锦纹外袍,金冠束发垂于背后,气质决然。
天下丝绸锦缎有三绝,是上饶红安坊独产的红安绸,产于蜀地的蜀绸,和中原江下的苏绸。这其中红安绸乃是皇家贡品,天底下除了皇家之外能够享受这天下第一绸缎的,便只剩各大藩王。天下丝绸三绝,冠首为皇家王权特供,榜眼蜀绸被邵北垄断,留给世人权贵的便只剩下比之前两者多有逊色的江绸。而此时马车中的这位女子,依一身穿着的质地来看,便是那上好的红安绸。
都说洛水发源自云源灵泽,流经邵北三州一郡千里之地,沿途风光最胜者当属洛州淮州之地,被誉为天阙之水,两岸葱郁山水乃是天下奇景,可当这洛水流出邵北过了关山峡,便滔滔不息一发不可收拾,到了汇入帝江的黄峡郡,这天阙之水便成了经年不得根治的涝灾。
看着眼前的东去之水,车中女子想起昔日在邵北洛城见到的洛水奇景,不禁感叹。护卫的五人听得车中女子的叹息,皆是纷纷下马,站着马车旁颔首低眉。
“已经好久没有去洛城看过那洛水奇景了,那般的胜景,为何出了邵北便不再有。”车中女子轻叹道,声音如那泉水叮咚般悦耳。
站在最靠近马车车帘地方的老者,听到女子的轻叹,笑颜说:“殿下,邵北地势高于中原,江水发源于灵泽,在邵北一路缓流而来,到了这地势略低的义凌府,水流湍急自然是没有那般盛景。”
车中女子悦耳一笑,想起那年在邵北,满是向往的说道:“那年去邵北,他带着我去洛水坝上,四季花开枝头,一江清水如碧,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见到那般景色。”
护卫的四人皆是不言,只有辛邈抬头看一眼车帘,见看不到女子面容,便轻声说道:“殿下,韩珧已经派人在城门外等候了。”
车中女子轻叹一声,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
灰袍老者放下半挑的车帘,五人骑马跟随在马车周围,朝着嘉宁城东门赶去。
这时候的城东门,一身官服的韩珧带着御统府卫已经在城门外等候,一脸威严气不怒自威,身旁站着的是因心中惴惴不安而满头大汗的的陈士章。
自从韩珧来到嘉宁郡,镇北司中的所有人统统被调换,往常还能在镇北司打听到些许消息用来保身的陈士章,一时间孤立无援,看着四下皆是配刀带着黑铁面具的御统府卫,眼神冰冷渗人,陈士章顿时两股战战,一个劲儿的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珠。
韩珧斜视一眼陈士章,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威严。“陈大人这发热病,倒是很少见啊。”
陈士章慌张的看一眼韩珧,笑容尴尬,小心翼翼的问道:“韩大人啊,今个来的是哪位大人啊?”
韩珧看都不看陈士章一眼,说道:“义凌府镇北司总督,辛邈辛大人。”
陈士章一听是镇北司总督亲临,两腿一软差点没跌倒在地,稳住身形,手颤抖着擦去额头的汗珠,陈士章问道:“这辛大人亲临嘉宁郡,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韩珧嘴角轻轻一挑,看着陈士章冷笑道:“陈大人觉得呢?”
前方的驿道上,马蹄声越来越近,韩珧整了整衣衫,待马车走近停下后,半跪在地朝着走在最前头的辛邈拱手道:“镇北司嘉宁郡分舵总指挥韩珧,恭迎总督大人。”
一旁的陈士章见状,一时慌张竟乱了礼数,直接跪倒在地,头着地的说道:“嘉宁郡郡守陈士章,恭迎总督大人。”
这一举动引得周围那些御统府卫忍不住窃笑,辛邈看着此时直接跪倒在地的陈士章,漠然道:“对于在下,陈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陈士章这才知晓乱了礼数,急忙爬起身来,尴尬一笑,又冲着辛邈行一拱手礼,悄悄退到一旁。
辛邈没有再理会陈士章,而是看向半跪着的韩珧,说道:“韩大人劳苦功高,就不必多礼了。”
韩珧起身,马车进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四下的御统府卫纷纷井然有序的护卫在马车周围,朝着镇北司衙门而去。
去镇北司衙门要途径郡府与陈府,秦熠川与薛平坐在陈府街道对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就这时,一队御统府卫突然在街道上清出一条路来,秦熠川和薛平朝着城东门那边看去,便见御统府卫护卫着一辆马车而来。秦熠川察觉身后有人,转头一看结果是祝秋。因为薛平在,秦熠川并没有与祝秋多言,只是对视一眼便又转过头来。
马车走到陈府前,秦熠川看着走在最前面的辛邈,而辛邈此时也转头看着秦熠川,甚至是后面护卫的那四人,都在此时看着秦熠川。秦熠川在他们的眼中读出的,是轻蔑嘲讽、是憎恨恼怒,没有再管顾这五人,秦熠川看向那辆马车,而此时马车的车帘,正好被人轻轻掀起一角。
等马车驶过陈府,薛平问秦熠川:“那里边哪个才是新来的总督?”
秦熠川一直看着马车离去,心思沉沉,听薛平问起,说道:“最前面穿三品斗牛服的。”
薛平轻咦一声,又问:“既然穿官服的是新来的总督,那马车里的又是谁?”
秦熠川抿了抿嘴唇,淡淡的说了一句:“京城里来的贵胄。”
薛平轻哦着点头。
街道已经恢复原样,马车也早已远去,秦熠川抬头看一眼天色,将手中的五两银子交到薛平手中,随意招呼几句便匆忙出城而去。
此时镇北司衙门,马车停到衙门大门前,辛邈亲自下马请车中女子下车。马车中,女子玉手托着精致的下巴,想着方才在人群里见到的那位少年出神,以至于辛邈唤了两声殿下女子才醒过神来,缓缓走下马车。
镇北司衙门内,从马车中走下的女子高坐公堂之上,身侧是那位灰袍老者,公案之下,是镇北司总督辛邈和分舵总指挥韩珧。
这坐在公堂之上的女子,便是殷清越,那位与邵北世子有婚约在身的兰旖公主。当今圣上对于这位公主极为宠溺,只要是兰旖公主想要的,都会第一时间送到眼前,甚至因为这位兰旖公主住不惯拘谨的皇宫,在京郊赐下一座公主府,华丽程度与皇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刚到这义凌府,殷清越便直接前来嘉宁郡,来看这义凌府中是否还有京城里那位韩总管的耳目,和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一事。其实对于直接前来嘉宁郡的原因,殷清越的身边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都不愿意点破,来这嘉宁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那位此时身居嘉宁城的邵北世子。
公案下,韩珧汇报道:“属下已经一一盘查,不管是御统府卫、郡府官员还是郡中百姓,韩修筠的耳目以及京城里其他势力所布下的暗桩,都已经全部肃清。”
韩珧在公案下汇报,可坐在公案上的殷清越却是心神不一,尽管韩珧已经汇报完半天,却依旧是眼神空洞,使得公案下的韩珧一时不知该如何。
身旁的灰袍老者在耳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殷清越才醒过神来,语气无力道:“那查到的人,都是怎么处置?”
韩珧说道:“涉身崔家灭门一案,滥用职权与江湖宵小勾结营私,参与谋杀分舵总指挥王淞一案,现已全部处斩!”
殷清越嘴角微微上扬,语气终于平和些问道:“那灭崔家满门的人,查到了吗?”
韩珧顿时语塞,身旁的辛邈开口说道:“在查。”
殷清越突然冷峻一笑,说道:“不必查了。”
随后看向辛邈,殷清越语气泛冷道:“你带来的那些龙庭卫…”
殷清越话刚说一半,辛邈便说道:“都是属下昔日里的心腹和部下,忠心可鉴。”
殷清越冷笑不语。
此时公堂外,在外等候的陈士章心中忐忑不安,想偷听公堂里的对话,却又因为有三位护卫在公堂外时刻盯着自己而只好作罢,陈士章万万没想到皇宫里最受圣上宠爱的兰旖公主会亲临嘉宁郡,便以为这兰旖公主是带着圣上的旨意前来,一时间如坐针毡。
公堂外的三位护卫里头有一位手持折扇的年轻才俊,从到这镇北司衙门便一直一脸戏谑的盯着陈士章,这让本就心惊胆战的陈士章越发的惶恐。
那年轻才俊看着陈士章,讥笑道:“唉!你平日里干了多少亏心事,怎么怕成这样?”
陈士章抬眼看一眼这年轻才俊,见其身旁背剑挎刀的两人也都纷纷看着自己,便急忙低头笑道:“大人您说笑了,小的哪敢啊。”
年轻才俊顿时哈哈大笑,转过头去指着陈士章对背剑挎刀的两人笑道:“听到没,这混官儿叫我大人!”
说着转过头去冲着陈士章咧嘴笑道:“你是不是还要给本大人我跪一个?”
说罢,又是毫无遮拦的一阵大笑。
“邓皓!”
就在这年轻才俊笑得前俯后仰时,衙门公堂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喝,正是那位灰袍老者。
被灰袍老者直言名讳的怒喝一句,这名叫邓皓的年轻才俊当即止住笑声,手握折扇一脸无表情的站在那儿。
公堂中,殷清越看着门外的陈士章,对辛邈吩咐道:“此人平日搜刮民脂大肆敛财,生性贪婪,这种废人于本公主无用,找个机会送到邻府,让他做个小小的县令吧。”
……
郡府大人陈士章回到陈府,心里的忐忑才算是渐渐平息下来,痛饮了一杯茶,陈士章想起方才在镇北司衙门被那小白脸狠狠羞辱一番,心里边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的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找来陈府的管家。
管家前来,一看陈士章阴沉着脸,地上满是茶杯摔碎的瓷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陈士章一把将管家撕扯过来,拿指头指着说道:“去,找几个利索点的,去看看最近几日韩珧都干了些什么。还有那个京城里来的公主,看看那丫头出了镇北司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管家急忙应下便要去差人,可没出门又被陈士章给叫住,只听陈士章吩咐道:“叫派去的人小心点,不用跟得太紧,只要知道去哪儿便可,那丫头身边人不少。”
管家离开之后,陈士章满脸怒意,一手捏着椅子靠背,捏得椅子吱吱作响。本想吃着朝廷俸禄穿着这身四品官服混日为生,却不想今日受此大辱,陈士章心想,这日后混日为生的日子,得是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