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树叶儿泛黄,一年四季总是劳碌不停的百姓,也逐渐比其他季节更加劳顿。邵北以南居于西北关山下的义凌府,秋收的气氛正浓。
前几日刚入秋,天下一场大雨,彻底的散去炎夏的热气,街道边已经渐渐有树叶儿落下,又是一年秋,因为劳作的原因,街道上穿往的行人比之往日更少,也越发显得凄凉。
黄峡郡的洪患在那位新上任的镇北司总督来临之前便已平息,只是可怜了百姓,这一年里毫无收成。据说这位新来的镇北司总督权力极大,就连三品安北将军王茆都要看这人的脸色,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来的总督一上任,便免去镇北司中的大批官职,严密监督官员,往年的卷宗一一校对,所有的案件都要重新彻查,就连一直事不关己高高坐起的王茆,都要听此人的差遣。一时间整个义凌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关于这位新上任的总督大人。
前几日的那场雨之后,已经如死灰般沉寂多日的嘉宁郡镇北司衙门,再次大开府门,清一色着黑色锦衣官服的御统府卫,骑马穿行在那道挂着镇北司石匾的牌楼之下。这次新来的分舵总指挥,对于嘉宁郡来说倒是一位老熟人,正是被贬官至此的前镇北司总舵指挥韩珧。再次回到这老地方,韩珧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抽空去看望了老友人秦韬,得知秦韬病重,韩珧对老友人一番嘱咐要注意身体后,便匆忙离去。秦熠川第一次见到这位韩大人,其身高七尺,体格修长,一脸的威严与正气,便知道日后这嘉宁郡内,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
果不其然,秦熠川见过这位韩大人的第二日,镇北司便开始彻查当地官员,所有的卷宗都被翻箱倒柜的找出,甚至有几人更是被拉到刑场处决,吓得郡府陈大人是一连好几天称病不敢出门,原本定好日子的女儿生辰也因这阵势取消。
这一日午后,嘉宁城城北一条小巷子中挤满了人,这些人大多是身穿布衣的年轻人,随手带着一两本书籍,也不乏有一些衣着较好出身富贵的年轻少爷,手握着银两带着下人在这巷中驻足。
这是一条赌棋的巷子,尽管近几日城内新官上任的火势烧的正旺,可这里依旧是人山人海。这里不比赌场,没有那些一掷千金的金主,有的只有懂些棋艺,来这儿碰运气赢些进京赶考的银钱或是赢钱去买书的穷书生。而那些混进来的富家子弟,只是偶尔对这棋盘上的经纬感兴趣,羡慕那坐在棋盘前运筹帷幄的气质,来此地偷师学艺,好在日后凭此去拢获心仪姑娘的芳心。
小巷中赌棋赌的昏天地暗,巷外的街道上时不时有镇北司的御统府卫结队而行,巷口偶尔停着几辆马车,是那些下人在等候自家的公子。赌棋有输有赢,有赢得钵满盆盈的,也有输得一干二净不留老底的,这一条百步之长的巷道,是有哭有笑。
那些跻身棋坛的大家,对赌棋这一风气大肆抨击,可尽管如此,各地赌棋的风潮还是丝毫不减。
今日这小巷中来了一位奇人,从进巷到此时,纵横十五道与纵横十九道从无败绩,消息一传开顿时炸巷,所有人都朝着巷子最里头奔头,要看看这位从进巷便无败绩的奇人,其实更多的还是想看看能否从这高人手中学几招棋盘上的杀招,或者是周旋之计。
一时间这条小巷往日里最是热闹的巷口,顿时变得冷清起来,那些在巷口与人对弈的书生也纷纷奔去巷中,一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抢自己的饭碗,二是想看看这人究竟有多奇。
此时巷子的最里边,里里外外围了起码有几十号人,人群的最里头,是一盘新开的棋,一位自诩棋艺高超的书生与一位看相貌估计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对峙,这盘棋的赌注只有两文钱,虽说赌注小,可看棋的人却是争先恐后的往里挤。
下棋的两人身旁还有一位少年,年纪与下棋的那位少年无异,手中捏着一文钱,还是两人在城外荒地里捡的。这少年便是薛平,而下棋的少年便是邵北的那位败家世子,秦熠川。
秦熠川与那书生下棋,薛平也没闲着,随便找一个观棋的,扯着嗓门眼说道:“你们来得太晚了!没见着之前的那六盘棋,三盘十五道三盘十九道,我兄弟全胜啊!杀得那人是丢盔弃甲,灰头土脸的溜了!”
这一吼,周围观棋的人越发的有兴趣,有些人甚至是站在巷子两边的杂物上往里边看,也不乏一些富家子弟听着风声赶来,手里握着银子,心想若是赢了棋让自个高兴,便打赏些银两。
薛平见那些富家子弟手中不停地掂量着白花花的银子,咽了咽口水,猛地一拍胸膛,抻着大拇哥继续喊道:“邵北二郡主秦灵雨大家都知晓吧,那可是响当当的棋坛巨擘,在京城与人对弈二十回合全胜,那落败的可都是棋坛圣手啊,这样的大人物,与我兄弟下过棋!”
这话一出,便有人问:“那你这兄弟与秦大家对弈,是输了还是赢了?”
薛平有些惋惜的说:“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我这兄弟的棋艺的确不如秦大家,最终还是被秦大家杀得片甲不留。”
说罢,还很是江湖气的冲着众人拱手道:“让诸位见笑了!”
毋庸置疑,这些话都是秦熠川事先教会薛平的,而之前的那六盘棋也是薛平与秦熠川下的。在邵北王府,秦熠川和老爹秦稷算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别说是被天下人冠为棋坛巨擘的二姐,就算是向来不怎么摸棋盘的大姐,与之比较秦熠川都相差甚远。不过从小就被二姐抓去下棋,二姐棋盘上的那些杀招秦熠川倒是记下不少,只是拿那些让棋坛圣手都无可奈何的杀招来对付这些人,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一盘棋下得极快,转眼之间那位书生便站起身来,虽然有些忿忿不乐,但还是心甘情愿的留下了两文钱。
二姐在棋盘上擅长以奇招险招致胜,总是让人捉摸不定,精心布局转眼便被出其不意的攻破。这盘棋秦熠川只是随手拿来以前二姐用过的棋招,对弈之人几乎还没有看破这棋盘所有的敌子便已经落败,直白的说,秦熠川只是按照脑海中所记得的棋谱去摆棋而已。
见这盘棋下完,周围看棋的人都纷纷探着脑袋看着棋盘,见棋局中的棋子难以捉摸,一时间唏嘘声不断,偶有人看破其中的一两步棋,都纷纷称赞不绝,那些闻声而来的富家子弟,虽然看不懂这棋,但还是装作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扔下一把把银钱,嘴中不停的称赞这棋妙不可言。
薛平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银子,急忙全部揽入怀中,生怕有人与他抢一般。
一盘棋下过,紧接着第二盘棋开盘,见识过这人的棋力,看棋的人中有不少人已经偷偷拿出纸张和笔将棋盘记下,试图带回家中慢慢研究,这一点秦熠川丝毫不惧,毕竟二姐手下的棋盘,连那些棋坛圣手都未必能够全部看得明白。
秦熠川棋下得悠闲自得,看棋的人看得聚精会神,可对弈之人却是满头大汗,举子却无处落子。
转眼又是下过六盘棋,薛平怀里已经有整整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都够去当地的青楼里好好潇洒一回。既然赚得盆钵满盈,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退身的问题。
这第七盘棋,对弈之人是一位懂些棋艺的富家公子,秦熠川找准时机落错几子,把所有的障眼法都用在这盘棋上,果然这公子哥便顺势赢了这盘棋。就在所有人都围着这公子哥一番称赞时,秦熠川和薛平两人偷摸着溜出棋巷。
走出棋巷,薛平问秦熠川:“川哥儿,你真和那位邵北的二郡主下过棋啊?”
秦熠川一脸无事的说了一个字:“昂。”
可薛平却像听到了天大的消息,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那你是不是去过邵北王府,那王府气不气派?你是不是还见过在岁寒仙府做掌剑人的邵北大郡主,是不是真的是天女下凡?你肯定见过那位邵北世子吧,他是不是走哪儿都拉着一马车银子?”
秦熠川听着咧嘴一笑。
薛平满脸是遮不住的欣喜,搭着秦熠川的肩头说:“那你爹在邵北得是多大的官啊?有你这兄弟太长脸了!”
秦熠川笑着说:“也不是多大的官,再大也大不过龙椅上的那位。”
薛平拍了拍秦熠川肩膀,两人勾肩搭背的一路欢笑而去。
郡府陈大人的陈府后有一条小巷子,两人来到此地,便见有一位老妪站在巷口,刚要走进去时,却被这老妪拦住,两人看向这人,后者却朝着两人伸出手来。这是明摆着要过路钱。
秦熠川给了她一两银子,可这老妪还不知足,继续伸着手要,索性秦熠川一下子给她二两银子,这老妪却说:“这地儿的规矩,进巷子给五两银子的过路钱。”
三两银子都给了,总不能白来这一趟,于是又给了这老妪二两银子,可这老妪收了银子之后看着秦熠川手里仅剩的五两银子,问道:“里边的姑娘每一位都要五十两银子,两位银子带够了吗?”
这话一说,可把两人给愣住了。薛平嘴角抽搐,看一眼秦熠川手中的五两银子,冲这老妪瞪大眼说道:“抢呢?”
这老妪脸色一变,声音冷沉道:“若没带够钱,两位请回吧!”
秦熠川一看这老妪变了脸色,便急忙拉着薛平往回走。这种地方往往都会有男丁,而这些男丁就是用来处理那些没钱还硬往里闯的赖皮客,更何况这些人的后台还是郡府陈大人。
离开这地儿之后,秦熠川和薛平两人坐在陈府街道的对面,看着眼前的红漆大门,薛平骂骂咧咧道:“五十两银子,那姓陈的长这么大没见过银子?”
秦熠川捅了薛平一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说,再看眼前的陈府时,门前已经多了一辆马车,紧接着陈府大门打开,着一身官服束玉带的陈士章便从府中走出,匆忙的上了马车。
薛平见状,凑到秦熠川身边说道:“近几日镇北司彻查本地官员,按道理这陈大人应该是称病不敢出门才对,怎么现在又突然跑出来了?”
薛平想了半天,突然说道:“是不是这家伙平日里亏心事干多了,眼看要兜不住,现在要跑路了?”
薛平说到这儿,急忙起身便要上前。
“这家伙叫人坑了我们五两银子,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秦熠川急忙将薛平给拽回来,说道:“他穿着官服出城,应该是上头来人,他不得不去迎接。”
薛平看一眼秦熠川,又看一眼已经远去的马车,问道:“你说这来的得是多大的官,郡府还要亲自去城门外迎接?”
“不知道,就算是新上任的镇北司总督前来,他也必须得去迎接。”秦熠川总觉着心里不踏实,摇摇头说道。
此时的嘉宁郡镇北司衙门,又做回分舵总指挥的韩珧,召集镇北司所有的御统府卫,朝着东城门外奔去。见突然如此的阵仗,城中的一些百姓便开始联想到之前的崔家灭门与原镇北司分舵总指挥被杀一事,不少人猜测一定是此事惊动了当今圣上,朝廷才会另派人来管制镇北司,不然这韩珧好好的总舵指挥怎么可能突然被贬官,这嘉宁城里近几日又怎会闹得风风雨雨,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员又怎会全部被处死,不少人开始好奇这位新来的总督大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铁手腕!只是很少有人知晓,这义凌府已经渐渐开始脱离京城那位韩总管的掌控。
嘉宁郡东城楼上,腰悬双刀的祝秋脸色凝重,正看着远处流经的洛水。此时脚下的东城门以至于连着城门的整条街道,已经被御统府卫层层布防,街道空旷不见任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