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谷上方的夜空中夜云浓密,铺天盖地的朝这边卷来。深沉的暗蓝,凸显在片片夜云中的皎月,光晕似湖中涟漪,被翻涌而来的夜云渐渐蚕食。
秦熠川与祝秋来到这吃人谷前,谷中此时大风起,被夜色染成黑色的山林在夜风中摇曳,呼呼传响。
夜风自谷中吹来,吹得衣袍飒飒作响。再次来到这吃人谷口,与那日的好奇相比,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对未知之地的谨慎。
没有在谷口有所停留,秦熠川直接与祝秋走进这谷中。谷口狭窄,因树木丛生而更显得褊狭,两人只能从树木的间隙中穿行进谷,由于空间狭小,祝秋一直紧握着腰间双刀,紧跟在秦熠川身后。
由于地处两山之间,谷中的风势远胜谷外,山林随风摆荡,风声不止,十年来杳无人迹的荒谷因此而令人心生怯意。
在谷中迎风上,大概是穿过了谷口密林,周围的空间顿时豁然开朗,祝秋时刻陪在秦熠川身侧,谷中的荒草与膝齐高。
瞧见脚下的地面是一块残缺的青石砖,应该是当年崔家进谷所铺的道路。秦熠川问身侧祝秋:“你可来过这里?”
祝秋摇头。想起今日在二叔家王淞所说,进了这谷就像走进一道迷阵中,让人难以分得清方向。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夜空,此时已经完全被厚重的乌云遮蔽。秦熠川说道:“照王淞所说,这谷中应该有人刻意布下阵法,很难走进这谷的深处。”
祝秋看一眼秦熠川,见其面容平静,开口道:“在下还是认为,殿下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秦熠川咧嘴笑道:“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不进去看看怎么行。那些迷惑人的阵法,不过是改变各个方位,迷惑人的头脑让人分不清方向,就算这谷中真有迷阵,到时候观夜空找出方向,走出去根本不难。”
说罢,听得耳边风声,秦熠川才记起此时头顶的夜空中乌云大作,干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在身旁的树干上留下记号,两人继续朝着谷中走去。
在谷中走了估摸有小半个时辰,可身边的环境始终是保持不变,好像是走进了一个布袋,不管怎么走,始终在原地踏步。
被时间磨去了耐心,靠在树干上喘口气的秦熠川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祝秋,苦笑道:“也许我该听你劝的。”
身旁祝秋缄口不言。秦熠川坐倒在地,靠着树干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的笑道:“那就在这儿等在天亮,等头顶这片云过去,就能找到走出去的路了。”
秦熠川说完,便要闭眼睡去,可当刚刚闭起双眼,却感觉到身后树干上,自己枕着双手的地方有一块树皮略有松动。于是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蹲起身来皱眉看着树干,许久之后才伸手将这一块树皮扯下来。
树皮下是一张黄符。黄纸黑符,因有些年月,符纸已经发白,秦熠川并没有直接伸手将这张符纸撕下,而是看着符纸上勾勒的图案,咧嘴笑道:“这谷里头果然有人动了手脚。”
看清了这符箓,秦熠川直接伸手将其撕下,祝秋见状,本要阻拦却终究慢了一步。
秦熠川将手中的符箓撕成碎屑扔到一旁,说道:“我见过这符,不过是布阵用的符箓,王府里的沈老头天天拿这种符来练手,不会如你所想,惹上什么脏东西的。”
秦熠川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果然这符箓一被毁,便有一处的景象与之前有些不同。心里回想王府里那位沈姓道士平日练手时布阵的手法,找出其他几张符箓销毁之后,周围的景象顿时与方才大相庭径。
秦熠川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与九曲回廊里的迷阵差太远了,果然还是那沈老头的本事大些。”
祝秋看着身旁这个笑意不断的十六岁少年,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去看待,是同样和那些人用厌恶摒弃的眼光,还是重新去量考这个少年是怎样的一人。
在洛城骄奢淫逸嚣张跋扈是真,在西绾城的酒池肉林中夜夜笙歌挥霍无度也是真,可此时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一面,却与那个败家的邵北世子格格不入,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根本不是因秦韬半年的管教而出现的转变。
此时夜空浓厚的黑云已经笼罩整个吃人谷,谷中狂风大作,天地间只剩风吼的轰响。林密如海,被一条残旧不堪的青石路分割开来,荒草齐膝。
这条路一直伸到谷深处,谷底漆黑一片。秦熠川刚要迈开步子朝着谷深处走去时,眼角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身旁荒草中有一根燃过的火把,俯身捡起来一看,秦熠川看向祝秋说道:“看这火把,应该是这几日才扔的,是有人冲着崔家当年挖出的玉石来,没错了。”
祝秋看一眼秦熠川手中燃尽的火把,说道:“也可能是那些盗墓贼听闻当年的事,特意来谷中碰碰运气。”
秦熠川扔掉手中燃尽的火把,一边往谷中走,一边说道:“你们江湖人想事,不都是往最坏了想,做最坏的打算,怎么到你这儿,凡事都往好了想?”
祝秋闭口不言。
这谷中果然是十年来少有人进谷,此时夜空中乌云密布,秦熠川只见两边山壁漆黑嶙峋,树木随风招摇,除方才捡到的一根燃尽的火把之外,再鲜有人进谷的踪迹。
当年的崔家铸刀堂是修建在谷道的最深处,而那条被挖出一座石冢的矿脉,就坐落在铸刀堂的一侧。
临近谷底,秦熠川特意放轻了脚步,用周围树木做掩护,小心翼翼的朝着谷底走去。
虽说此时谷中狂风大作,可那些江湖上跻身一品境的高手大多耳力通天,能够数丈之外听声辨位,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要小心为上。
到了谷底,两人躲在树后,封有崔家铸刀堂的巨大石堡近在眼前。可令人吃惊的,是这石堡不知被何人强行打开一个缺口,一旁理应被巨石封住的矿脉入口也不知被谁人推开,此时的矿洞中还传来一抹幽淡的火光。
秦熠川刚要前去一探究竟时,却被祝秋出手阻拦。塘水坡的空棺以及吃人谷中的真相此时已在眼前,祝秋已然没有必要再瞒着秦熠川,于是轻声说道:“这帮人是为了当年的石冢而来,殿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秦熠川轻笑道:“能让一群江湖杀手为之而来,崔家挖出来的玉石肯定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怎么能轻易便宜了这帮人。”
“可是……”祝秋刚开口,却被秦熠川打断。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粗壮大树,秦熠川笑道:“你以为此时进谷的,只有你我两人?”
祝秋顺势看去,果然不远处那棵大树的树干上蹲着一道人影。见还有其他人进谷,况且这么久自己根本没能察觉,腰间的双刀缓缓出鞘一寸。
秦熠川一把按住祝秋握着刀柄的手,笑言一句:“别急,是镇北司的御统府卫。”
说罢,身形从这树后走出,蹑手蹑脚的朝着崔家铸刀堂那边走去。
祝秋一品大神元的实力,周围数丈之内的蛛丝马迹都难逃其耳目,可此时出现的这位御统府卫,从进谷一直跟到现在不被察觉,只能说明其实力在祝秋之上。原本以为有实力跻身一品天玄的高手在此,秦熠川便会有恃无恐,可见其依旧是鬼鬼祟祟万般小心,无奈之下祝秋只好紧跟其后,一边防范矿穴中的人,一边时刻注意着那位跟进谷的御统府卫。
蹑手蹑脚的走进石堡,尽管此时夜色尚浓又狂风大作,依旧能够看到石堡上被打开的缺口下,是一道破烂不堪的木门,木门被推倒,门框倾斜,上方斜坠着一张牌匾,应该是铸刀堂的正门了。
在走进石堡时,秦熠川脚下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住,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好在有祝秋在身后跟着,及时扶住秦熠川,才没能闹出动静来。
祝秋吹亮一个火折子,这石堡中的景象顿时呈现在眼前,两人神色皆是惊愕!
与其说是铸刀堂,还不如说是乱葬坑。看到眼前的情形,秦熠川心中第一个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这石堡中的铸刀堂,不见当年打造刀剑的铁具,只见一个堆满尸体的大坑,白骨累累,不少蛇鼠毒物穿梭其中,而方才绊住秦熠川的,竟是从地下突出来的一根腿骨,泛黄的腿骨上一只足有巴掌大的蜘蛛,正轻轻的弹动着爪足。
秦熠川自小最怕这种长满爪子的东西,突然见到这么一个巴掌大的蜘蛛,顿时两腿发软,一声惊叫随口而出。
这一叫,打破了原本风吼不止下的那份平静。
铸刀堂石堡一侧的矿穴中,数道黑影接连窜出,围住整个石堡。祝秋拉着秦熠川躲在铸刀堂中,察觉到这石堡外的数道气息,其中竟有一人实力跻身一品大神元,其余四人皆是一品小金刚的实力。
武道一途,自江湖末流而起被分为三教九流,实力迈入小宗师的,都是有一定实力和看家本领的,而踏出大宗师跻身一品境的,都是大江的浪头,在江湖上实力举足轻重,身怀杀招绝技,乃是大宗师中的宗师。
何况此时石堡外,是五位一品境的高手,就算祝秋实力跻身一品大神元,光是对付这五人就已经十分吃力,况且还有留意秦熠川的安危,想要脱身难上加难。
就在石堡外的五道气息越来越近,祝秋决定舍命保秦熠川性命时,夜空中绸缪良久的乌云突然划到一道惊雷,电光照亮了整个吃人谷。在电光照耀下,一道黑色的巨大印记不知何时笼罩着整个谷底。
石堡外的五人一见这印记,顿时向后退出数丈之远,等到退出这印记的笼罩范围,方才落定。其中一人语气冷沉道:“是帝仙陵,情况有变,撤!”
话音落下,五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去。
等到堡外的人散去,两人才从石堡中缓缓走出来。此时吃人谷的上空雷声震震,电光闪烁,笼罩着整个谷底的黑色印记在眼前忽隐忽现。
秦熠川仔细看这印记,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嘴的恶蛟,而自己此时所在的位置,就在这只恶蛟的獠牙之上。
转眼去看那边的那棵大树,跟来的御统府卫早已经不见踪影。
此时双手持刀的祝秋护在秦熠川身前,双眼警惕的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说道:“对方把我们当成了帝仙陵的人。”
秦熠川初听闻这帝仙陵之名,又见这么大一个印记笼罩在谷底,未免好奇,问道:“道宗、天禅寺、出世谷、西蜀苗峪、西楚巽风城我都听过,这帝仙陵又是什么门派?”
一声震耳的雷声响过,电光随即而至,只不过这次,笼罩着谷底的印记骤然消失不见。
祝秋见状,绷紧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下来,但还是未敢收刀入鞘,始终护在秦熠川身前,回答说道:“帝仙陵是潜藏在江湖中的一个杀手组织,只要能出足够的钱,他们便会为你杀任何人。江湖上的杀手组织都是雇主出价杀手杀人,而帝仙陵不同,他们是杀手出价,杀人之后收钱,若雇主拿不出他们所出的高价,便要拿命来抵。巽风城的上一任城主便是被帝仙陵的人所杀,传言佣金有八千两黄金。”
秦熠川闻言,呢喃道:“一两黄金十两白银,八千两黄金就是八万两白银,这城主死得也值。”
说罢,又说道:“既然杀手出高价,拿不出佣金便要赔上性命,为何不提前放弃这笔交易?”
祝秋言道:“帝仙陵的杀手一但上门,便是敲定了这笔交易,中途反悔便是不守信用,就要以性命作为不守信的代价。”
秦熠川颇为嘲讽的冷笑几声,说道:“这样的杀手组织,要是雇佣来杀人,与自杀何异?”
“帝仙陵每次出价都高低不同,有千两黄金杀人,也有几文钱杀人。况且帝仙陵从无失手,天底下能够与之相比的,只有北辽的葬龙冢。”
秦熠川苦笑无言,这样的杀手组织的确是新奇,但也同样致命。
这么一个杀手组织的突然出现,秦熠川可不觉得是邵北那边花钱雇佣来暗中保护自己,老爹邵北王麾下鹰犬万千,其中不少是曾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宗师级人物,又何必花重金去雇佣杀手。
既然这帝仙陵不可能与邵北有关,这吃人谷中的真相也大白,秦熠川与祝秋便趁着暴雨未至,匆忙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