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可谓是将对珹玭的不恭敬发挥到了极点,不过也是,在朝堂众臣心中,身为女子的珹玭本就不配登基称帝,女子归宿,相夫教子而已,怎能让他们男子卑躬屈膝,声称万岁!
不待众人反应,静立在珹玭身侧的漻苓终于压不住怒火,厉声反驳讥讽道:“侯爷不顾身家性命,劝陛下退位的这份忠心,就算是奴婢也心觉感动啊。”
定公侯对刘佑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有几分尊敬,可对漻苓就另当别论了,一个罪臣之女,岂能驳了他侯爷的脸面:“本侯与陛下庄主谈话,何时轮到一个女婢也能插嘴。陛下的人莫不是都如此不知礼数?”
珹玭面色阴寒,抿着唇不言语。
定公侯只当珹玭惧他,更加得寸进尺:“若陛下不能好好管教她,不如交给老臣来,老臣定替陛下好好教训她。”
“放肆!!”珹玭怒气冲天,拍案而起,“朕倒要问问侯爷,朕的人,如何轮到侯爷能教训?朕面前,何时能让侯爷大放厥词?!!!”
她敬定公侯是长辈,多番忍让,可定公侯却倚老卖老,得寸进尺,她这皇帝早不被放在眼中了。
定公侯被珹玭突然一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珹玭为何突然如此硬气,看向风轻云淡的頔澂后,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有人给他撑腰了啊!
愚昧!
定公侯心中讥讽。
明邗庄确实是他们惹不起的,可是他还真就不相信,郤頔澂会把整个明邗庄压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娃娃身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他们给的利够足,明邗庄自然会站在他们这边,至于女帝,还是退居后宫,相夫教子来的好。现在,就暂且给她几分面子让她不要如此难堪吧。
“老臣僭越,望陛下恕罪。”
定公侯假惺惺说着,只把珹玭当做三岁娃娃来哄。
頔澂也不关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站在那,许是站累了,他又仿佛主人家一般召来几位公公,搬来一把金丝楠木椅,放置一旁,坐了上去。
高高在上的姿态摆的极足,偏生他身份高贵,谁也不能说他无礼,再加上珹玭的默许,一切无礼行径看起都是理所当然。
珹玭怒火犹在,却碍于定公侯的身份不好完全撕破脸:“侯爷忠心耿耿,朕自然知晓。如今正值国难,还望侯爷忠心不改,为国殚智竭力,以助鸿鸢渡此劫难。”
珹玭的台阶已经为定公侯递上,定公侯沉溺官场半生,何其老辣,立刻顺着珹玭的台阶走下来:“臣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先帝隆恩。”
就在要如此息事宁人时,一直看戏的頔澂突然发难:“陛下在此,侯爷一口一个先帝,是何意?”
大殿气氛一瞬间凝固,頔澂淡漠清冷的眸光落在定公侯身上,眸中的冷漠亘古不变,就像世间万物于他而言,毫无价值。
定公侯与之对视,心中平白涌出一股寒意,让他两股颤颤,若非年轻时候征战沙场的傲气犹在,此刻怕是已经跪下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珹玭此刻竟然会为定公侯说话:“侯爷对父皇之忠心,父皇泉下有知,必将感激不尽。”
頔澂闻言,看向被漻苓扶着坐下的珹玭,眉眼间的淡漠消释些许,却依旧让人觉得冷淡入骨。
珹玭察觉不到頔澂的视线,可一旁的刘佑和漻苓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二人不由心下一惊,在他们看来,頔澂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
不过頔澂的视线在珹玭身上停留的时间非常短,刘佑和漻苓除了感受到那视线中的冷漠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頔澂眼眸微敛,神色平和,风轻云淡的说:“侯爷,陛下之言,可要记牢了。”
定公侯身子一僵,他隐约觉得頔澂这句话别有深意,似乎是在警告他些什么。定公侯一想到这个,心底寒气直冒,不由打个哆嗦,他怕頔澂知道了他接下来的谋划。
定公侯又细想一下,觉得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他布局隐秘,不可能被发现的。
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吓住了后,脸就想放进染缸里一样,一会儿一个颜色,难看又滑稽。
頔澂欣赏了一会儿定公侯的变脸戏法,更加不给面子道:“本庄主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侯爷请回。”
逐客令说的如此直白,定公侯气的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反之,刘佑和漻苓却觉得心情爽利的很。
他们自珹玭登基后一直侍奉在珹玭身边,自然知道这几个月来,珹玭过得有多艰辛,而这艰辛的源头之一就是定公侯。
定公侯虽然是珹玭外祖父,但他却一点也不支持珹玭,御书房桌案上累成小山丘的奏折起半数是定公侯一派所呈上的,而奏折里的内容皆是大同小异,全都是劝珹玭成婚,诞下皇子,退居后宫之言。
珹玭早已不想和定公侯玩太极,于是顺势而为道:“侯爷公务繁忙,朕便不留侯爷了。”
定公侯压下难堪,扯着面皮故作姿态说:“陛下言重了,竟然陛下与明邗庄主有要事相商,老臣府上也是诸事繁忙,便告辞了。”
珹玭颔首:“漻苓,送侯爷出宫。”
漻苓福身领旨:“奴婢遵旨。”
漻苓步姿袅袅,周身气派一点也不像是个女婢。
“侯爷,请。”漻苓走到定公侯身边,笑容满面。
定公侯斜睨她一眼,视线在頔澂和珹玭身上转一周后,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漻苓也紧随身后。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珹玭神色稍缓,她起身,伸手示意刘佑扶她走下台阶。
刘佑立刻搀扶她,引着她走到頔澂身边。
“此处不是谈话的佳地,不知……瑾瑜可否与朕前往御花园?那里风景是极好的。”
珹玭笑着说,仿佛自己曾亲眼目睹过御花园的盛世美景。
頔澂拂袖起身,微微冷香浮动,似有若无,他表情淡漠,如星辰大海般深邃冰冷的眸子亦是平淡如水:“不必。臣并无要事与陛下相商。”
珹玭眉头一皱,随即又抚平开来,笑得明艳灿烂:“这样啊。可朕有要事想找瑾瑜商讨,不知可否?”
頔澂看着珹玭嘴角凹陷的幅度,淡淡说:“若是定公侯之事,陛下尽管去做,无需与臣商讨。”
珹玭笑容微不可闻一滞,心中一悸。
她几月来一直在等机会砍了定公侯一脉的深根,而这个机会自然是在頔澂身上。
定公侯是她外祖父,若直接以她之手扳倒定公侯,定会让她背上不忠不孝,兔死狗烹之名,更甚者会让有心之人以此为借口谋反,到时候鸿鸢只会一乱再乱。可是若借頔澂之手就不一样了,頔澂明邗庄主的身份摆在那,百官畏惧,莫说动一个定公侯,就算他直接称帝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
现在頔澂站在她这边,无疑是给了她拔除朝廷蛀虫最大的支持!
珹玭:“朕在此谢过瑾瑜。”
頔澂敛眸:“不必,臣新居诸事繁忙,便先告辞。”
不等珹玭回应,頔澂便举步向殿外走去,并不在意自己不过刚来不久。
“对了。”推开殿门,华光闪耀,頔澂转过头来,神情掩在光芒中叫人看不清,“若是此等小事,陛下便不必宣臣。臣说到定会做到,陛下无需试探。”
尾音落地,頔澂只留下一个背影,绝然孤傲,任谁也无法打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