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马鸣解释起符水的事时说,那并不是什么治疗偏方,而是从玄学角度为老人续一波命罢了。人体就像一个精密的电脑,人的躯壳是硬件,灵魂是软件。构成人完整灵魂的是三魂加上七魄,老人之后,躯壳相应腐朽,就像你家电脑用久了硬件老化一样,里面的网盘软件也会出现因硬件问题而出现遗失。
其魂有三:天魂、地魂、生魂;其魄有七:天冲、灵慧、为气、为力、中枢、为精、为英。其中灵慧掌管神志,却也最为轻薄飘逸,腐朽的躯壳关不住灵慧之魄,则其游离于体外,造成神志也跟着时隐时现,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而马鸣喂给阿菁老人的符水有招魂固魄的功效,效用虽好,却也只能治一时之急,并不能长久维用。
婉拒老崔叔留饭后,我和马鸣从村庄出来,走到大路上等司机来接。一路上我一直在想阿菁老人之前说的那番话,僧庙的门槛为什么又是世间至为圣洁又至为污秽之物了呢?圣洁我倒是能理解,曾经听过古代一则怪谈,说佛前供台上的蜡烛因为常年受人香火跪拜,久而久之生出了灵智,在夜间化为曼妙女形现身于世,有的说它聆听圣经,最后得到升仙,成为一方供奉的神佛;也有的说它化为魑魅,勾引庙中僧侣和往来过客,吸食阳气,后为道长所灭。传言如何,倒是先不去计较真伪,就说这庙宇建筑常年聆听梵音,生出几分圣洁灵智并不奇怪。庙中门槛,又缘何有了镇邪压祟一说?
“这个很好理解。”马鸣道:“你想想,那门槛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胡乱猜测道:“挡僵尸?”一说从前卫生条件不便,山野村庄多有处理不及的尸体,一到夜间便要起尸。我看林正英系列的僵尸港片,也经常看见僵尸被拦在门槛外过不去的情节。
“也有这么个说法。不过挡僵尸的门槛有特定说法,必须设定在三尺三寸,我们讨论的是另一个情况。”马鸣道:“常人过门槛,必须要经历一个动作,你想想是什么?”
我满脑子雾水,太过纠结正确解释,反倒忽略了眼下。正好此时出租来到面前,我打开门上车时忽然灵光一闪:“跨?”
可不是吗,所有人过门槛都要经历的动作,可不就是跨吗。
马鸣坐进副驾驶,拉上车门道:“猜对一半,小伙子,多发散发散思维。”
门槛是在隐喻一个人群。
窗外的风景照出一片霓虹灯光,司机挂着男人都懂的笑容介绍这是所谓的红灯区。
“bingo.”我说出自己的推测,马鸣拽了句洋文,得意兮兮地打了个响指下车。
娼妓因身前不洁,所以死后最想保全个清白。古时此类女子死后一般是烂草席一裹丢入山野草草葬了,因此山中多艳鬼,樵夫行人夜间赶路时,身上都会随身携带自家拆下来的门槛,这样遇见女鬼勾魂,就亮出门槛。女鬼看到门槛,回想起自己生前的遭遇,痛苦难捱,难以近身,行人也能趁机逃脱。
出租停在目的地,却并非清潼庄园,而是一处豪华的小栋别墅。郊野四下空旷,就这么一座别墅孤零零立在中央,突兀无比。通过中庭进入别墅,一带金边眼镜、看起来彬彬有礼的男人激动地迎了上来。马鸣手伸到一半就被他率先攥住了:“仙师,仙师,你里边请。”
这男人就是找马鸣接手庄园的开发商,我看他这殷勤态度就直觉不对,铁定是摊上大麻烦才这么殷勤。我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客厅,中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子,看着挺漂亮的,还有点眼熟。我再仔细一看,这不是最近地方电视台上的一个小明星吗,而据我所知,这个开发商是有老婆的。我绕了一圈房子,在心里唾了声人模狗样。
“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从清潼庄园里出来就这样了。”开发商一脸为难道。马鸣问:“我不是说问题没解决前尽量别进去吗?”
他的语气不是太好,开发商赶紧赔笑:“哎,这小婆娘硬是说自己耳环掉在里面了,我说重新买,她不肯,非要自己进去找。结果掉进了鱼池子,再捞出来人就变成这样了。”
我心下一动,打断对话问道:“鱼池?是不是里面有很多死鱼的那个潭子?”
“对对对,就是那个。”
我嘟囔几句,转过身去。这一转身,刚好对上了小情妇的视线。她无精打采地坐在原地,维持这个姿势自从我们进房间到现在至少有二十分钟了,动都没动一下的。她的表情莫名让我想起池子里的死鱼。渗人得慌。
马鸣皱眉走过来,扒开她的眼皮和嘴巴观察了一番,都没看出什么差错,是正常人红润的脸色。只是她毫无反应,似乎对外界的刺激无动于衷,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偶。
开发商急道:“她都维持这个姿势一晚上了,我跟她说话也不搭理我,大师你快给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马鸣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捏了她的后脖子。小情妇忽然整个人弹跳了一下,就像被按住开关的娃娃,脊背僵直,双手双脚都绷紧了。马鸣一松手,她又像没电似的,双目无神地扑了下去。我正好在旁边,见这情况,下意识一接。接完了才发现人家金主在场,顿时尴尬了。不过开发商现在似乎已经被这奇诡的怪事钓住了心神,没空纠结我占他情妇便宜这点小事。
马鸣看起来是想动手的,见我在旁边杵着,就换成喊我拨开小情妇脑后的头发,展示后脖颈。他自己则是返回桌边,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黑色罐子来。
女人的头发浓密,烫成大波浪,海藻似的披在脑后。我拨开她的头发,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一股叫人头皮发麻的寒意蹿遍全身,我几乎像脱手将这个人丢出去。
“你看见什么了?”开发商见我反应,不由大为好奇,也上前一步查看状况。我道:“你还是别看了!”我怕他看完之后产生心理阴影,对这么个漂亮的小情妇起不来立了。
然而为时已晚,女人白皙的后脖颈,密密麻麻的黑色咬痕已经映入他的眼帘,开发商尖叫一声,后退数步,一屁股墩在地上惊恐道:‘这是什么?!’
咬痕虽然密集,每一个却只有硬币大小,呈现椭圆形,齿痕细密,在大热天有点发脓了,隐隐散发着鱼腥臭气。此刻我由衷庆幸自己不是密集恐惧症,否则看见这个怕是能当场升天。
女人穿了件红色的裙子。伤口从后颈处一直延伸到裙子里边。我隐隐看见了铅灰色的鱼鳞,想了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就匆匆移开了视线。但那伤口的惨状却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
细密、腥臭……我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惊人的猜测,开发商说这个小明星是从掉进池子里开始不对劲的,这伤口该不会是——死鱼咬的吧?
我眼前似乎出现一幅生动的场景,池塘内翻肚皮朝上的鱼群在女人掉落的一瞬间忽然翻过白眼,摆动着腐烂的鱼鳍争先恐后涌上,狡诈又阴暗在阳光不可照见的私密处留下印记……就好像咒印一般,代表这个人迟早还是要回来了。她的最终归宿就是池底。
我手一哆嗦,差点抓不住人。马鸣正费尽和那小罐子盖子做斗争,见此踹了我一脚:“愣着干嘛?人都要掉下去了!”
我回过神来,又赶紧将小明星扶正,那种不详的预兆却如阴霾盘旋在心。我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别人的猎物了?那个叫我少爷的鬼魂,它到底有什么心思?
马鸣终于打开了那拧巴的瓶盖,一股冲天难闻的臭气顿时突破禁止强奸我的嗅觉,我干呕一声,问:“这是什么?”
马鸣:“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缓缓摇头。
“那就别动问西问,给我把人扶好喽!不然出了事我可拿你交债啊。”马鸣又踹了我一脚,我忙严肃了态度,把小明星掰正了。开发商自然不用指望他帮忙,早在看见咒印的一瞬间他就跑柜子后面躲着去了,时不时探个头来关注这边,神色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我看见这一幕,心中又不禁为这些小姑娘感慨起来,仗着年轻就出卖自己的色相资本,给只有钱没有心的出轨渣男当小情儿,这又是何必呢?
很快,不要马鸣解释,我也知道这个恶臭的小罐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我却不如还不知道的好。只见马鸣伸手进去,挖出一大坨后拍在小明星后颈,然后均匀地涂抹。我看见没有完全碾碎成浆的半条东西从马鸣指缝间掉了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死蚂蟥。
“……”我再次对他千奇百怪的方术道具感到无语凝噎。蚂蟥浆抹开来是淡黄色的,臭味的生化级别和鱼腥气不相上下,马鸣抹完后擦干净手,从布袋里挑出一根针,双目凝神,咄一声扎入女人的后颈肉中。
一瞬间黑色的血浆飙射而出,小明星双眼暴睁,忽然狂乱挣扎起来,马鸣手上的针被她自己顶进了皮肉里,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扭头朝我喝道:“快,按住她!”
我也只愣神了短短一瞬间,就立马反应过来,连忙七手八脚将人摁住。马鸣手起针落,又迅速在她脖颈后方几个关键穴位里扎入银针,排出黑血。掌下的温软娇躯忽然剧烈抽搐起来,我摁她不住,小明星猛然一把推开我,朝面前逛街的瓷砖上呕了口黑血。
噗叽。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被吐了出来,在地上一滩血迹中左右蠕动。我定睛去看,才发现那里面布满了蠕动的蛆虫,当即给我恶心得够呛。
小明星吐出这口黑血之后,整个人的精神气明显好了很多,双目也回复了神采。马鸣拿出手帕擦干净银针,珍惜地装回布袋。我问道:“这算什么?也是咒印的一种吗?”
“咒印也是有分的,这是牲畜下的印,官方叫修罗印,只有阴气重的地方才会容易养出这种东西。”顿了顿,马鸣又说道:“这个都算小儿科了,我以前看过狐仙下印,那才是……嚯。”他露出牙疼的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愿记起的回忆。
开发商见这边已经平静下来,这才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指着小明星,还不太愿意靠近地问道:“这是驱邪成功了吗?”
马鸣也看不上这种人,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开发商这才呼出口气走过去,正打算给小情儿嘘寒问暖挽回自己的形象呢,下一刻忽然脸色僵了。我也僵了,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我的手臂叫人给抱住了。低头一看,那清醒过来的小明星正美目含情地望着我,深情款款地呼唤道:“老公。”
我如遭雷劈,开发商懵了,马鸣也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就在这全场近乎石化的氛围中,良久,他缓缓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勾搭的?”
“……”我怒道:“你抖个屁的机灵,快点想办法,这女人不对劲!”
开发商僵硬地走过来道:“小小,你怎么了,我才是你老公啊。”
小小蓦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别说看活人了,看死人都没这么深仇大恨,吓得开发商倒退一步。生怕这是对方身上的邪还没驱干净,殃及自身,忙不迭又躲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