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和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认识你,正象我不知道风为什么刮起来。没有理由没有对错没有答案,我们相识了。
是一个雨天,站在路边,打着伞,雨水打落路边法桐树的叶子,叶子随着路上的雨水在我脚下流过。身后是一座老式的洋楼,砖灰色的墙体有些年深日久的班驳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颓败。独自站在雨中,站在这样的一座楼下,有些冷,有些孤独。
我一直不大相信缘分,不相信没有理由的任何东西。可是有些东西真的没有理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头去看那洋楼,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站在窗前看雨,而我只一眼,一眼我的视线便穿过雨帘,穿过窗户瞧见你白色的身影模糊的却生动的在窗后。
如果只是一眼,只是一眼,那,那,那就不会有以后的故事,我不认识你,而你也不认识我。是啊,那该多好,该多好。窗外还是一样的雨,和那天一样,我依然孤独。你在哪儿?
我记得柏拉图的一个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人本来的模样是象两个人背靠着背贴在一起,走路时是手脚交替滚着走的,走得很快,这样得人具有无穷的力量。宙斯害怕人类的强大,便用闪电把人类劈开,每一半成为一个新的个体。被劈开的人类每一半都被抛到世界的不同角落,而每一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的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有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只好随便找一个度其一生,以躲避孤独的痛苦。这被劈开的两半,其实不管被分开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被分开的有多远,都永远远远的互相感应着,不管何时,不管何地哪怕是远远的远远的只瞧上一眼,你也会知道他或她,就是你的另一半,你难以抵挡认识的冲动,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我也一样,一样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
我在雨中等车,这样的雨中,一个人打着伞,身上散发的一定是孤独和忧郁的气息。我其实喜欢这样的感觉,孤独让我觉得自由。但我回头,回头的一眼,那女孩,那窗后的姑娘,穿白连衣裙的姑娘,那下雨天看雨的姑娘,她和我有一样的忧郁,一样的孤独。让我想起戴望舒的诗句,让我想起诗中那结着丁香般忧愁的姑娘。
只是一场雨,只是雨中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忧郁。这是宿命吗?这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让我失去了孤独的自由?现在,我依然孤独,但我不再自由。我的笑容我的眼泪我的梦甚至我的呼吸曾经都是你,都是你啊。我失去了我的生活。我不再自由,我的一切浸满痛苦,刻骨的痛,很痛,真的,你知道吗?
你推开窗子,而我还在看着你,似乎漫不经心,心却砰砰的跳着,在清冷的雨中晕开。我看见你的清丽,在雨中,有些不食人间烟火。那眼睛深邃却有些空洞,那是深情而绝望的眼睛。我不知道人类也可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你其实很青春,和所有的青春一样如火如荼。你是个女孩,正象我是一个男孩一样的真实。你是活泼开朗的,你也热爱这生活。我知道。可是我总能感觉到孤独,感觉到忧郁,不可救药,在你的身上,浸入你的骨髓。我想起大约是卞之琳的诗,你有美丽的忧愁,也有一样美丽的夭亡。这诗很美,这诗很痛。
我是你的另一半,你也是我的,我相信。要不,怎么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呆呆的望着,雨无声的下着,树叶慢慢地在水中流淌,好一会儿。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窗户打开了,是你打开了窗子。这是个意外,或许也是个惊喜。你看着我,只隔着雨。而我依然看着你,似乎我一直就在看着你,看着你,从开天辟地的那一天起,或许,或许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那一天,我还在看着你。我居然这样看着你。
是的,你打开了窗子。我们看着,我已经认出了你,你,你一定也认出了我。是的,是的,我们是彼此的另一半,是的。记得林黛玉和宝玉的见面,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一见如故的欢欣,是的,我们也是这样,是这样的初初相见便心动如潮。
接下来的事,也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你邀请我到楼上坐坐。在窗口,你喊我:“喂!”雨中确实只有我。“喂!上来坐坐吗?”玩笑?或许你只是玩笑?“啊?是喊我?”是吗?是吗?“上来坐坐?”坐坐就坐坐。我们都年轻。是啊。我们怎么会去想那遥远的未来?
楼梯很窄,楼道里有些黑,走进去感觉到一种古老的陈旧。你的家是在三楼。木头的门,黑色的油漆已经有些班驳露出里面的木纹和一些细微的裂缝。敲开门,门“呀”的响了一声,你就站在门后,轻轻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和所有轻盈的女孩子一样优雅。
你的身后是客厅。迎面的窗子有黑色的窗帘静静的垂在两旁。一盆墨绿色的凤尾竹放在窗子的旁边。木头的地板,因为年代的久远和长时间的磨洗显出暗沉的油光。
我走进客厅。对着窗子是电视,放在一张黑色的书卷几上。对着电视是一条老式的真皮沙发,棕色的沙发与地板一样因为常年的摩挲泛着暗沉的光。电视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梵高的《麦田里的乌鸦》。明亮的黄色是这屋里唯一的亮色。
“坐吗?”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调皮。而我却有些羞涩。靠近窗户随便的放着几个象袋子似的沙发,是忧郁的蓝色。我走过去坐下。你也坐下,在另一个沙发上。
沉默。你盯着我看。而我微笑着,低着头。我们似乎已经很熟悉了,用不着介绍,用不着表白。“为什么叫我上来?”我的问话很直接。“不知道。”你的回答也很明了。
没有话。我抬头,看见墙上梵高《麦田里的乌鸦》。“喜欢梵高的画?”“也许吧。他的画很明亮。许多画都象向上燃烧的火焰。我喜欢梵高生命中的孤独与内心的奔腾。”
我无言以对。我也喜欢梵高,他命定的孤独,他奔腾不息的灵魂,总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内蒙草原深处关于一个少年的故事。少年总感觉孤独,他喜欢独自一个人跑到草原深处,呆呆的沉思,他会对着家人说你们永远也不会懂得我。最后他痛苦的死在草原的深处。在他的身上有着和梵高一样奔腾不息的灵魂。辽阔的草原,养育了无数的英雄,也以他可怕的无尽辽远禁锢了无数渴望浪漫与自由的灵魂。
是的,我喜欢梵高,和你一样。《麦田里的乌鸦》是梵高的最后一幅画作。在这幅和他以往所有画作一样金黄亮丽充满澎湃激情却也充满无法忍受的内心冲突的画作之后,梵高选择了死亡,用死亡结束灵魂令人无法忍受的奔腾。
是的,我喜欢梵高。因为我有和他一样奔腾的灵魂。而这女孩也喜欢梵高。我该庆幸找到了知己还是为一样的灵魂,一样的痛苦而叹息?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