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书房。
柳老太傅不过知命之年,背脊挺拔如竹,眉眼带有一丝沧桑。
手握着狼毫,肆意挥墨在宣纸上,笔锋苍劲有力,丝毫看不出是出自文人之手。
一笔收尾,吹干墨迹,端详一番,才满意点了点头。捋了几下羊角胡须,扬声唤来随从:“来人,拿下去烧了。”
“是。”来人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毕竟柳府位高权重,柳老太傅两朝为官,更是帝师,嫡子接替职位,教导皇子们课业。如此世家,自然不能有些许乱子。
若是帝师的笔迹流落在外,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影响之大不敢考量。
在柳府当差,自然明白这个房里,贴身的随从更是不敢大意,亲自看着宣纸成灰后,才放心继续做事。
“琋儿可回了?”
“回老太爷的话,今日表小姐的酒铺开张,大少爷前去贺礼,尚未回来。”
“也罢,琋儿从小就疼清儿那丫头,这回清丫头好了,他……”
“祖父!”
柳老太傅失笑着还没说完,柳渝琋急切的推开书房的门。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看得出孙儿必是有话要说,但在下人面前这副作态,把心事写在脸上,将来如何入朝为官,和那帮子狐狸斗争?
看到柳老太傅皱眉,柳渝琋心下一跳,但是想到表妹戏法一般的造兵,他就迫不及待。
不耐烦的看了眼随从,那随从一愣,然后默默退出书房。
书房的门一关,柳渝琋迫不及待的就开口:“祖父,孙儿冒失,但请祖父移步。”
祖孙两人坐在书房的小榻上,命人端来两个水盆盛满水。
柳老太傅眉脚一扬,看着柳渝琋献宝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
到底是年轻了些。
柳渝琋哪里还有心思去猜老太傅想的什么,按着冬琼之前的做法,将装着硝石的布袋子放进大盆,便不再作为。
倒是端坐下来,抿了口茶。他匆匆忙忙跑回来,一口水没喝,真是渴死了。
“跟祖父还买起关子了?”
柳老太傅对于这个嫡亲孙子关注颇多,甚至大半的时间都是他亲自教导,如今出去了一趟就安耐不住,这可不是柳大少爷的性子。
“只怕孙儿再如何口绽莲花,祖父也不一定相信,稍后祖父一试便知。”
柳渝琋冲着小盆做出请的手势。
老太傅倒也没有驳了孙儿的面子,抬手垫住广袖,手指碰上水面。
刹那间,老太傅猛的起身,沧桑的眼睛锐利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喝茶的柳渝琋。
“这是……冰?”
“正是。”柳渝琋看着祖父惊讶的样子,比自己更甚几分,有些得意。
当然,柳老太傅想的却更加深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法从何处得来?可告诉了别人?”
“这是表妹告诉我的,孙儿得知之后便赶回来告知祖父了。”
“清丫头?”柳老太傅更不敢相信了,养在深闺里的外孙女,盲眼之症才好不久,怎么会?“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跟谁也不准提,你父亲也不准说。”
“怕是不行。”柳渝琋干巴巴的张了张嘴,这还是他第一次驳回祖父。“表妹说……”
紧接着,他就把江婉清的提议说了一遍,江恒文的话他自然也没有忘记。
“江家……”柳老太傅感慨一声:“老夫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把你姑姑许配给那江鸿骞。”
柳渝琋闻言撇了撇嘴。
表妹眼疾没好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对姑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没少抱怨姑父没照顾好姑母,让表妹承受业果。
“琋儿,这件事我会与你父亲商议,必定会给清丫头一个交代。”
“不会让清丫头吃亏的。”
柳渝琋点了点头,他不愁祖父不答应,这样的好处,就算是两袖清风的祖父,也不会不心动。
五月末的最后一天。
柳老太傅的寿辰。
江婉清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贺礼,女红她不懂,绣不出拿得出手的东西,一笔字,也才有效果。所以她只准备了一些吃食,和一块上好的端砚。
柳氏亲手绣了一副百寿图屏风。
江鸿骞特意请了假,江家三子也分别告假,一家人一起向柳府走去。
男子骑马,女子乘车。
一路上引得不少闺阁少女芳心暗许。
柳氏特意给江婉清讲了柳府的主子们,除了她已经见过的柳雨菲和柳渝琋之外,嫡子还有一个年仅五岁的柳渝成。
其余庶子庶女年纪小暂且不提,江婉清也打不了多少交道,柳氏提了一嘴之后就没有多话。
江婉清暗自掰扯着小手,想到之前柳渝琋匆匆忙忙回府之后,就没有消息传来。
第一次无人合作,虽然是自家亲戚,她还是免不了心里紧张。
听三哥哥说,舅舅授课十分严厉,想必教出舅舅这样的太傅的外祖父,也一定是严厉的人吧。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说出那样的想法,外祖父会不会批评?
虽然不是很在意批评,可还是不要当着大家的面吧……。
江婉清默默想着。
柳氏看着江婉清紧张的模样,扬起江恒文向她说出来的事情。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个被深藏在闺阁的小女儿有如此远见。
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柳氏没有开口安慰,反而垂眸养神。自家父亲对这个外孙女儿的疼爱,不亚于亲孙女,她自然不会担心。
心历成长,必有过程。
就在江婉清暗自琢磨应对各种提问的时候,江家的车马停了下来。
江婉清也收回了心神。
柳氏被扶下马车,看着冬芷冬琼二人将江婉清扶了下来,轻轻牵住她的手。
“大姑奶奶,小的可算把您盼回来了。姑爷姑奶奶,表少爷表小姐,快里面请!老太爷老夫人等您许久了!”
看到柳管家亲自向迎,又听到父母思念的话,柳氏眼圈泛红,伴在江鸿骞身侧,匆匆进了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