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官员可能是历代王朝中最可爱最好玩的一个群体,因为唐朝文化事业盛行,大小官员受汉文化熏陶,皆能出口成章,闲来文皱皱的吟上几句,既显得特有文化,而且风流倜傥尤显得有格调和品味。唐朝还是一个少有禁忌自由开放的社会,官员们个性十足,非常风趣,即使是在肃穆庄严的庙堂之上,也敢随时随地机智幽默的开涮一把,当然这与唐朝皇帝随和的品性有关,也与当时尚不古板僵化,扼杀人性的朝堂规矩有关。到了大周则天女皇的时候,告密之风大炽,人人自危,你就是想开玩笑,乐哈一把,恐怕也会被政敌攻讦,自是又当别论了。
唐太宗时候,有一天,这位皇爷心情大好,赐宴群臣,当时无以为乐,就让手下大臣相互吟诗取笑为乐,你说这皇帝咋就吃饱了撑得慌?喜欢搞群众运动,坐山观虎斗,人比人,气死人,人整人,害死人。大舅哥长孙无忌马上向大臣欧阳询开炮,出口就伤人,“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一切都源于这位欧阳询长得像一瘦猴,耸肩埋头,獐头鼠目的,假如赶一马车,还以为是无人驾驶呢。你说你长得这么寒碜,也敢出来混?欧阳询不干了,噢,就算我长得丑,你做为皇亲国戚也不该进行人身攻击呀。这位欧阳先生也是一个大有学问之人,立马就是一脱口秀“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由心溷溷,所以面团团。”看似简单的一句打油诗,然暗藏玄机,现代人可能听不懂,但老蔡俺给你解释解释你就知道欧阳询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长孙无忌是少数民族鲜卑人,鲜卑人喜欢头上扎一马辫儿,像满清时汉人恶搞的称呼“猪尾巴”,也叫“索头”。而“漫裆”,则更有讲究,唐朝时流行穿开裆裤,达官贵人和普通老百姓都一样,里面的裤头是开裆的,只有北方少数民族胡人才穿横裆裤,不开裆,又叫“漫裆”。长孙是朝中大臣,当然早就已经化胡归汉移风易俗了,这两个词都是嘲笑口无遮拦的长孙无忌出身于胡族,不知汉化的,词锋刻薄够辣够味吧。再者,长孙无忌身材臃肿,长相肥胖,联系上下诗句,除了讥讽这位皇帝的大舅哥出身让人看不起外,就差骂他“猪头”一个了。而后面两句,则暗讥此人说话不加思量,心中混沌,所以看起来像面团一样,徒有其表。果然,没等长孙无忌急,皇帝李世民先急眼了,哎,哎,你说啥呢?你就不怕皇后听到吗?打住打住。原来长孙皇后是长孙无忌的妹妹,更重要的是皇帝李世民祖上不也是从北地过来的吗?太宗这回没玩好,让手下人给揭了短自取其辱,还不好发火,纯属没事找啐。不过,这也就是李世民,换了别人,欧阳询的猴头恐怕就差摘下来当蹴鞠踢了。
文臣们吟诗作乐玩玩文化也就罢了,偏偏唐朝时武人也附庸风雅喜欢作诗,心甘情愿做孔夫子的老二,文吊吊一个。唐朝时有个大将军叫做权龙襄,这个人性情急躁,却自夸能诗善书,且看他在任沧州地方行政长官时所作的诗“遥看沧州城,杨柳郁青青。中央一群汉,聚坐打杯觥。”手下人想笑不敢笑,还恭维他,有才啊,真是有才。这位爷还很谦虚的说,不敢不敢,顶多押韵而已。还有一首诗为《秋日述怀》“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强。饱食房里侧,家粪集野螂。”手下人看了半天,太深奥了,看不懂,就请他解释,这位权大将军说,你看啊,鹞子在房檐下飞,这鹞子不就值钱七百文吗?洗完衣服后挂在后花园,这不洁白如雪吗?吃饱喝足后在房中侧卧,忽然腹中内急,便去上厕所,回头一看臭屎巴巴上招来了不少屎壳郎,这不是家粪集野螂吗?手下人差点没晕死过去。看来大唐文化发展的方向有一点小小的问题,这种“权龙襄体”比今之“梨花体”不知能否分出高下?
还是这位权大将军,经常不按官场常理出牌,让手下人无所适从而哭笑不得,有一次他管辖范围内两个毗邻县为土地问题而发生了纠纷,权大将军大笔一挥,在文书上写道“两县争地盘,不是本州府不予裁决,既是两个县的事,按理应交付主管部门去裁判。”然后郑重其事的签上自己大名“权龙襄”。手下官吏说,老爷,按照官场惯例,是不需要署名的呀。老权说,不对,我若不写上我的大名,知道我是谁家的浪驴呀?老权这是显摆呢?还是自我矜夸处事得当?有一次,出生行伍的老权不知道什么是“忌日”,就问手下人,手下幕僚说父母死亡时,要告假在家,独坐房中不能出门。后来老权遇上了丧忧之事,便在房中一人静坐,不曾料想有只黑狗突然闯入,老权大怒,喝道“好个蠢材,冲破我的忌日!”于是重写书札,改为明天再作“忌日”。闻者无不笑翻。好一个有个性敢作敢为的权大将军,唐朝的流行文化和俗文化硬是让他给玩出了别样的味道,也给枯燥血腥的唐史添加上了如此轻松而明快的片段。
唐朝时有个官员叫做卢承庆,担任今相当于中组部部长一样的职务,专门负责考察较高一级官员的政绩和晋升,这个卢部长非常有意思,且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样为所管辖官员作考察报告并写评语的。当时有一负责漕运督办粮草的官员,因运粮过程中遭遇大风灾害而倾船失米,卢部长恪尽职守,在他的人事档案中做如下批语,“临运损粮,考核为中等下”。这么以来,等于此人升迁无望,这个人看见自己的评语后,心如止水,表情平静,既不争辩也不慌乱,从容准备退下。老卢一看,此人真是好雅量,好气度,于是把先前评语改为“虽为损米,但非人力所及,考核为中等中”。此人见此评语,既没有露出半点笑容,也没有因损粮而有半点羞愧。老卢一看,此人不可貌相,胸中城府极深,于是又抓过笔,再次改为“宠辱不惊,考核为中等上”。卢部长虽然几度擅改评语,但也说明其官场浸淫之深,识人之明锐,气度之恢宏,虽然略有人治的嫌疑,由此亦可见唐朝在考察提拔官员方面,组织部门是有着很大的灵活性的。
即使是在高压恐怖的武则天朝,许多官员也一样嬉笑怒骂,暗中持反对和不合作态度,并且以无厘头形式表现出来,其个性展露无遗,颇堪玩味。且看这一则,则天女皇刚登基时,不但不自信,还怀疑臣子,总是担心大家不买她的账,所以令朝臣们互相检举告发,并给告密者以高官厚禄,于是天下大兴攻讦诬陷之风,朝廷的官员满额了,武则天就在正式官员名额之外设置了许多的诸如“里行、拾遣、补阙、御史”等职务,致使朝廷官员车载斗量,泛滥成灾。有一御史台正式官员,骑驴将入御史衙门,但是衙门口聚集了许多的“里行”,这些不务正业的游手好闲之辈簇拥在门口,这位官员急中生智,下驴后猛抽一鞭,将驴赶往衙门口,冲撞了不少“里行”,这些人大怒,就把此人抓住,要打此人的屁屁,这位官员大呼其冤,言道,今日过错,全在此驴,能否让我先责骂我的驴再接受处罚?里行们答应了,这位官员牵过驴,破口大骂,你这牲畜!你有何本事?有什么技艺?既不学无术又精神空虚,还敢在御史台行走?这些靠告密而升任“里行”的家伙们听出了此人的指桑骂槐和含沙射影,一个个羞愧难当,四下一哄而散。
唐朝官员真是好玩儿,就连一代名臣,唐朝著名的政治家魏元忠在最艰难的政治环境中,也适时的幽了自己一默。魏元忠本名不叫元忠,叫做贞宰,不好听吧,你真宰谁啊?关于他的改名还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女皇武则天当政时,魏元忠被酷吏罗织罪名下狱,在监狱里经过了非人的折磨后无时不盼望着劫后余生。话说这一天,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来了武则天的赦免文书,有一个小吏不等诏书到来,就急忙赶来报告老魏这天大的喜讯,魏元忠听完后,这一激动,拉住这位小哥的手老泪纵横,就问这位小吏,敢问小哥你叫啥?小吏回答,我叫元忠。多通俗多应景的名啊,老魏说,那好,从此以后我也就改名叫魏元忠了。
朝时,宋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还未盛行,等到官员们都被繁文缛节一样的理学所束缚后,官员们就渐渐变成了泥塑木雕一样的,供皇权观瞻操纵的玩偶,官员也就失去了人性中最可爱最好玩的东西,变得极不可爱甚至某些时候还有些可憎。当官就了不起啊?其实从古至今,人们还是喜欢那些有个性的官员,当然假如再为人民造点福,谋点利,那就更可爱了,甚至值得人民爱戴,可惜如今既有人性又有个性的官员还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