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
琅琅读书声传到外面的正对的葫芦巷子里,来往附近有些家底的人都会送孩子来这里上私塾。这是田文镜到任之后,首做的第二件事,他知道河南虽有黄河之患,但这里地势开阔,只要百姓乐其耕田,官府严防人口流窜他省,让彼子孙有进身之阶,纵有天祸也纵不怕,广立私塾明事理,学得古代圣德之言,社稷之福也。而第一件事,那便是去年在刚接任河南布政司的时候,把大少州县长官都叫来开封,一一核查其
已经查出亏欠钱粮的各官员汇集到开封,逐一严审,查明其在任所和原籍的财产,然后委员前往清查核实,令其变卖赔补。对于已经离任人员的亏空,也要追查到底。田文镜在河南雷厉风行的整顿立见成效,布政司库的亏空也因此大大减少,一举扭转了今年的河南财政。百姓人人都知,不仅家家有余量,更是延续了几千年来中国人“读书耕田”的幸事。
那带着青缎瓜皮帽的人,磕着瓜子,边喝着茶,便听这些个小商贩胡乱打岔说的那些个浑话,“爷,看你不是本地人啊!”
“这也是做买卖,做到河南来啦!”
“那可是是赶上好时候啦!”小二拿着茶壶沏茶道,“你就到这歇歇脚,要是约摸着天黑了,小店有住的地方。”
远处穿着黑狗皮酱色绸马褂,里面一身灰团呢长袍的人,一手领着个鸟笼,朝茶桌走来,“怎么着,爷!我能走着吗?”
“走吧!今天爷心情好。”那人歪着头笑说,“怎么今个儿从哪里拿的鸟笼啊!”
“喝!怎么大爷对着感兴趣?”那长袍马褂的人一脸正经地哼着腔子,“爷们就好这个!”
“得了吧!”一手抢过外面盖着青布的鸟笼,冲他压着嗓子小声说,“你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一点。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掀开里面一看什么也没有,“你呀!还是改不了贪玩的性子!”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来回看看多新鲜啊!这叫出其不意。”这人便是郎海寿,把鸟笼拿来,盖好布子“你听说了吗?”
那另外一人自然就是史贻直了,“你打探到什么了吗?”
“这田文镜到任不过两年,一点恶名也没有,别人背后知道怎么称呼他吗?”郎海寿用手敲了敲桌子,想让他听仔细点,“田文伞。”
“田文伞?”史贻直好奇地问,“不会是官员地富绅的保护伞吧!”
“你看看,自己小人之心了不是!”他微微挺胸,把脖子伸过去低声地道,“四方百姓的万民伞。”
“这田文镜官声倒好。”史贻直附和,“可就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不好?”郎海寿顺后明白过来,“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算不了什么大毛病。”
“别人可说了,只知田文伞,不知有皇上。说什么,管他今夕是何年,头上青空一片天。风来雨大都不怕,贪官就怕田文伞”史贻直说,“这你也知道吗?说什么不好,错就错在第一句话上。”
“还有什么?”
“城南盖了一个名叫万仞阁的高楼,说什么是哪里的知州,刚为他父亲七十大寿盖的寿楼,不知怎么闹出了人名。”郎贻直站起来,看来了这家客栈,点了点头,“敢自比孔夫子,这可是都一个的。今个儿,就到这里吧!明个带你去个好地方,便什么都清楚了。”
四大方的赌场里,骰子牌九样式齐全,通天宝、地三点那是人人都爱玩。昨个身缠万贯来,明个儿赤裸一身去;三文钱里博出百亩田,范丹老祖成了石崇富,这是最见名利的地方。无论好人坏人,穷人富人,左来右去都爱一个赌,天性不爱赌的人成不了富人,更成不了穷人。
有那地头蛇,就便有那挡恶狗!
这是山西几个相与伙计合伙开的赌场,那是在吏部登记了的。所以说山西老扣胸甲天下,富可敌国那可不是妄言,光在晋商手上经过的一年流水便可低的上大清内帑。
河南巡抚衙门。
公堂上,衙役站在两旁敛声屏气,那堂木一拍,“咚——”
“你说的可是实情!”
田文静穿着着官服,高高的红顶子,后面托着花翎,“这要是查出来诬陷朝廷官员,你这暗律当斩。”
“小的不敢欺瞒大人。”那人穿着囚衣,满地求饶地道。
“那你为什么打死张三的父亲?要把县中农夫聚众拢结,图行不法,滥用职权草芥人明。你速速说来!”
“这真不是小人做的!那是我本州的黄大人吩咐小人办的,说暂借调度,临征民力,要小的和他们盖一座万仞楼,说是办好了重重有赏。”他全身吓得虚脱地摊在地上,“那张三和他父亲是自己因为过度劳累而致死的,真的和少人无关。那都是上面吩咐我们走的。”
“你们本州县长官知道吗?”田文镜心想,“看了这河南地界还真就是不太平啊!怨不得那么多人都哀声载道,原来这是有昏官啊!”
“知道,知道。”他赶忙说,“他们要求我们在一个月内就完工,我们哪里有这样的能力?去哪里找这样多的人啊!?只好没有办法,就——”“可大人,小的真不是故意这样的,这也是上面派给我的差事,我不能不办啊!求大人饶了小的这条小名,饶了小的这条小名啊!”
“带下去!”田文镜说,“给我官好了他。”
“大人,小的真的冤枉,冤枉啊!”那人吓得下身失禁,哆嗦地朝田文镜磕头,“大人饶小的一命啊!小的以后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大人恩情的呀!”
公堂之外,张子文站在后面一字不差地听着。
田文镜一来想让张子文历练历练,二来也看他是个苗子,跟在身边遇事多点拨点拨也是堪成大器的。
“你怎么看?子玉”张子文,子子玉,意为望子成玉之意。此时,他忧心忡忡不知道怎么办。
“小人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依我看,这是事说难办那也难办,说好办那也好办!”田文镜穿不惯这袖宽腰肥的官服,把帽子一摘放在腰间,示意让身边的仆人给自己宽衣解带,“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全宾,眼看它塌——”
“大人的意思是说——”张子文伸手把田文镜手上脱下来顶戴接过来,扭身放到柜台上,“趁这次机会,把他连根拔起!”又摇了摇头,“应该说是,把他们一起连根拔起。”
“试玉需烧三月满,辨才须待七年期啊!”田文镜欣慰地称赞道,
“子玉。你孺子可教也。”
“可要怎么做哪?”
“其实,不是看我们怎么做,而是看上面怎么做。”田文镜带着他朝里面的书房去,“你看看!”
“这是——”张子文不相信眼前看到的。
“这是我眷录的一份上奏圣上的疏。”
田文镜拿起来递给他,“可密折不同以往,可直接越过军机大臣,四天前就应该直达皇上手里!”
“大人,大人——”
张子文忽然心中恐惧多了几分,他慢慢看不清眼前站着的这个老人啦!形象也越发模糊起来,行事果断,雷厉风行,怎么也不会跟当下慈眉眼笑、和蔼可敬得了老人扯在一起。
那密折上涓涓字迹写着,大致如下“臣谨拜圣上。先帝在位之处,承蒙黄考不弃,任官为国,今又得圣上俯怜老臣年迈之躯,恩宠又甚,感激涕零无以言表。自臣从任山西巡抚、河南布政司、巡抚以来,殚精竭虑,日夜所思黎民生计,然州黄振国、知县汪諴、邵言纶、关陈等人多加阻挠,非不恤百姓之苦,忧河患边祸,反变本加厉以朝廷之名,行鱼肉生民之实。恳请圣上派钦差大臣,以典正刑。臣泣泪三拜,以谢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