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声惨叫,击在庞涓心上。顿时浑身冒着冷汗,双脚不自觉的抖动,一个踉跄就跪在孙膑面前。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忏悔。
孙膑遭了膑刑,双脚废去。“师弟,为兄对你不住,以后为兄就是你的双脚!”庞涓伏在孙膑胸上,双眼泪水不自觉的流淌。只这么一下,摸到孙膑怀中有异物,孙膑又昏了过去,庞涓偷偷将他怀中什物取出,这一看,刚才的那份悲痛浑然不见。庞涓将手中的竹简握得死死地,将浑身的气力都使了出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师弟,这么多年,你隐藏的够深!”庞涓盯着孙膑的脸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原来孙膑那怀中藏着的便是当年紫童送给他的竹简,就是庞涓那份手抄的《吴子兵法》。这让庞涓如何能受得了这份欺瞒?只是庞涓又怎么知道这一切面前这位躺着的却是半点不知。
“来人!将此人,扔进大牢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他,谁也不许放他出来!”庞涓将竹简收在怀中气愤的离去。手下人将孙膑扔进牢狱之中,每日除去给他送饭的人,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整整三个月,孙膑双膝才慢慢不痛,但是心上的伤疤这一辈子都不会磨灭了。
这三个月,双脚的疼痛让他不能安静下来,到底自己为何得罪了魏国的那两位人物。满德虽说得宠,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下手的,他主内,自己主外,如何也不会有交集。公子卬生性自负,更加不会为难自己。这几日孙膑将自己这数个月来的事情连起来,总觉得自己在往一个圈套中走。从自己下山、掌管河西防务、君上猜疑、庞涓通风报信、逃亡齐国路上。此些种种,孙膑总觉得这是别人设的局。但是是谁,自己如何也想不出。
趁着这日,送饭的老宋的进来,孙膑从衣袖上撕下一块血布,用地上的污泥块写了一封信让老宋帮忙交到庞涓手中。老宋自三月前就送饭给孙膑,也知道这是一位可怜人,毁了双腿不说,每日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度过。老宋一口就应了下来,一定将这块布送到庞涓手上。
孙膑已经是穷途末路,只能向庞涓求救,这是他在上下唯一的亲人了。若非自己当初下山时,王诩一个忍字跟他足足谈了半天,这三个月孙膑是如何也熬不下去的。老宋拿着孙膑的信,一路小跑着到了庞涓府上。庞府家宰将他领了进去,一见庞涓,老宋双膝一跪,说道:“将军!小人替狱中那位残人送信来的。”庞涓伸手将那棉帛取来,老宋心中还有话想问,但一见庞涓面色,愣是将心中疑惑憋了回去,急匆匆的便跟庞涓告辞下去。
“这庞将军也是奇怪,自己身居高位,却让师弟饱受监狱之苦也不相救。都成了个废人了,还留在狱中折磨他。”老宋从适才庞涓的脸色中,知道庞涓并无救孙膑之心。老宋不忍心看着孙膑在狱中受苦,趁着再去送饭的时间,俯身在孙膑耳边窃窃私语。“老宋!你可莫要欺我!师兄怎会无救我之心?”孙膑急道,老宋将送信时的情形说了出来,孙膑仍然不信。
“庞将军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纵使您犯下大罪,只要庞将军在君上面前求情,君上亦是不会将你囚禁这么久的,你已受大刑,对魏国已经没有威胁,纵使你身负剑城城主那般大神通,如今废了双腿也如何也掀不起风浪。您还是不明白吗?是庞将军要囚禁你,并非君上!”老宋身为局外人,那日给庞涓送信看出来倪端,当然是清清楚楚,只是孙膑身在局中如何能审时度势?
“师兄!我要见他!”孙膑匍匐着爬到墙边,扯着嗓子喊道:“我要见你们的将军!庞涓!来见我!”老宋急将他拉回,慌道:“你疯啦!庞涓不杀你,留着你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些,如今你已知道,就该自己想办法去保命!”孙膑心念俱灰,犹如寒冬日里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一个激灵抖起。心中想着:师兄要杀我,从自己下山,到自己出逃,哪一件事都在他的掌控中,师兄要杀我!孙膑急向自己胸中摸去,那兵书果不见了!原来他是觊觎自己的兵书,难怪当初紫童不让自己将此事告诉他!“对,还有锦囊!锦囊!”孙膑唯一的希望全都在当年下山师父赐给自己的锦囊之上了。幸好那锦囊他贴身藏着,未被庞涓搜去。
孙膑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慌慌的将锦囊拆来,锦囊中只一张纸条,上书一个疯字。孙膑恍然大悟,定睛只瞧着老宋,忽然大笑起来,将那张纸条吃了进去,发狂的抱着老宋往他肩上就咬了一口!老宋已吃痛急将孙膑推开,孙膑傻笑着目光呆滞。老宋伸手去他面前晃了晃,轻声叫到:“孙士子?”老宋见他没反应,又上前试探一下,忽然孙膑坐起,喊道:“九天圣地,大无上至尊下凡普度众生!”老宋被他惊得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孙膑说完这句话,以手作脚,匍匐前进,迅速的一把抓住老宋,张口就要咬他。老宋伸手将他脑袋压在自己肩上,张口呼救:“来人啊!孙膑疯啦!救命啊!来人啊!”狱中士兵闻声,急将二人拉开,老宋惊魂未定,两士兵将孙膑压在地上,老宋一抹泪水,同孙膑一样,匍匐在地,说道:“士子莫怪老朽,是老朽害得士子发疯。士子放心,老朽一定救士子出去!”孙膑不为所动,嘴巴一张一合,还是想咬人,嘴里还时不时的说自己乃九天圣地之人,下凡普度众生。
老宋出了牢门,又去了趟庞涓府上。“将军!孙膑,他疯了!”老宋急将此事告诉庞涓,只盼庞涓看在同门之上,孙膑又疯了,能放过他。庞涓一笑,说道:“知道了,你还是每日去送饭。”老宋一怔,问道:“将军,您不去看一下孙士子吗?”庞涓双目一瞪,面露杀色,阴沉沉地问道:“孙膑这些小伎俩,瞒得过你瞒不过我。定是他想通了事情头尾,知我要杀他,才装疯卖傻自救。你下去吧。”老宋一惊,急退下不敢多言。只是心中想着该如何去救那位苦命的士子。
却说孙膑在牢中疯疯癫癫口不择言,几牢狱差人才将他按住锁上重咖,孙膑手戴重咖,仰躺着嘴里呼着重气,像是濒死之人。老宋赶回来见状,心下一软,急上前将他扶起靠着墙边坐下。孙膑呼了一口气,嘴中还是嘟囔着那句九天圣地大无上至尊,双目直勾勾的地看着一个地方,老宋看得心中发怵,喃喃道:“大将军说你装的,我赶紧跑回来,怎么看你也不想装的。大将军要杀你老头我要救你,可我势单力薄,如何能救你啊,孙士子,如果你还没疯,一定有办法的。只是如今……”老宋言及于此,只能叹气。正此时,庞涓从门外看进来,孙膑俯首见到那双靴子,知是庞涓,心下一惊,喊叫道:“何方妖魔!无上至尊在此,速速受服!”庞涓闻言一笑:装得真是像!庞涓走了两步,蹲在孙膑跟前,老宋这才发现这位大将军,心中大骇,急俯首在地拜见。庞涓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边站。老宋跪在地上急退在一边。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师兄听闻你发疯,饭都咽不下去就来看你!”庞涓伸手去摸着那枷锁,虽然嘴上的语气那么强硬,但是那双手早已抖个不停,始终是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不忍。但是一想到那本兵书,庞涓更加坚定不能让他离开魏国。庞涓心一狠掐住孙膑脖子,孙膑双腿已废,不能动弹,只得用手去掰开。但是庞涓带兵已久,孙膑又受伤了几月,如何能有庞涓的臂力大,只得被他掐得脸色发紫,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庞涓才将他甩在一边。孙膑急叩首就拜,喝道:“天尊息怒息怒!弟子除魔不成,天尊息怒啊!”庞涓冷笑道:“适才还叫我妖魔,怎么这时喊我天尊了?孙膑!”庞涓忽然转身,吓得孙膑急用手撑着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庞涓更加开心,喝道:“天尊在此!孙膑还不伏法?!”孙膑惊得双手不听使唤,裤裆也流出来一摊液体。庞涓见此,哈哈大笑,又道:“我不管你真疯假疯,这辈子我留你一条性命,但是绝不会让你离开这魏国!”老宋听他又哭又笑,又说自己是天尊,心中一骇,只跟自己说道:“难不成大将军也疯了不成?”庞涓转身离去,临走时吩咐老宋,日后只能送一些猪食给他。老宋心里一凉,孙膑都成了这个样子,这大将军真的忍心让这位师弟吃猪食?只是看他脸色不想说笑,只得应声说是,但是心里还是想着等过两天大将军气消了再求他一次。孙膑见他离去,声音颤抖道:“弟子恭送天尊!”老宋摇了摇头,旋即离去。孙膑又疯疯癫癫的在牢里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自己发愣,时不时就大叫九天圣地。
从今日起,老宋每日都会带一些猪食给孙膑,但是于心不忍,都会偷偷塞一些干净的吃食与孙膑,有时是鸡腿有时是馒头包子。但是每次孙膑都不会吃,只吃那猪食。老宋看得心里难受,每日都看着孙膑喃喃自语。
整整过了两月,庞涓才从魏国边境回来,这一次打了胜战,庞涓心情不错,与夫人温存了一番,便要去牢中看望师弟,庞涓夫人还不忘夸他不忘旧友。
庞涓见他模样心里过意不去,但是又不能放他离开。孙膑一身肮脏,两个月来除了老宋偶尔帮他清理,也不会有人来看他。这才没有两天,就一身屎尿都沾在头发衣裳上。庞涓捏着鼻子,想到那天自己滚的一身猴子屎尿,是孙膑帮他烧水沐浴。心下一软,吩咐下去烧热水,准备木桶,自己要帮师弟沐浴更衣。
待衙役烧好水送来,庞涓帮孙膑将衣裳褪去,将他抱进桶里,帮他擦净那一身泥垢。嘴里说道:“当年在鬼谷山上,你帮我一次,现在我帮你一次。你我两清了,师弟。”只这一声师弟,庞涓双目不自觉的流下两行泪水。只道那泪水流到嘴角,庞涓这才伸手去抹掉。自嘲一声:“再怎么想你死,可始终也下不去手。”
洗完澡,庞涓不知是想起在山上的种种过往还是又想起了当年他毫不犹豫就将那件血衣披在自己身上。庞涓帮他将衣服穿好,又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孙膑肩上,对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低沉言道:“贤弟,为兄实属不忍。”旋即又将老宋唤来,吩咐道:“将他丢到大街上吧。”老宋眼前一亮,又是欢喜又怕这位将军是想让这位士子死在外面,只是总好过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中。虽然有些害怕,但是老宋还是将孙膑背在身后,往大门走去,嘴里喃喃道:“孙士子,咱接你回家了,回家了……”
老宋背着孙膑回家,一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盯着,庞涓始终不放心放他离去。只是那些人一个也没有看到孙膑伏在老宋右肩膀上的脸早已经泪水遍布,老宋的肩膀一片湿漉漉的,只以为孙膑是流口水。直到家中,老宋才发现孙膑那双眼早已经红透。突然孙膑开口,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老宋,我不能在你家待着。救命之恩,膑终生无以为报。”老宋惊得急将他背到内屋,激动道:“你……你…你…”孙膑握住他手轻声道:“我没疯,小心隔墙有耳!”老宋激动道:“孙士子!咱说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疯,怎么会呢。想当初,大将军凯旋而归,犒劳三军,我只不过是个养马的,谁看得上咱?还是士子你提着一壶酒,找我这老头子聊了半夜养马的事,说什么战事能赢,皆赖以我这养马夫。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疯呢!真的是苍天有眼啊!”孙膑笑道:“老宋,你也高看我了,如今虽然逃出了牢狱,只是还没有出城,我就不是安全的,随时都有可能在这魏都城丧命。”孙膑知道,庞涓这也只不过是障眼法,想看看自己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这都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线。
“老宋,你别怪我连你也骗了,如果不是这样,真是骗不了庞涓,你每日送些吃的到城里的城隍庙给我就行,我就不连累你了,要是在你家住下说不定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了。”老宋闻言,急道:“这怎么行?大将军无时无刻不想要你的性命,我明天一早就送你出城!”孙膑谢了老宋的好意,伸手将庞涓刚刚为自己绑好的发髻拆掉,说道:“我若是此时出城,怕是要中了他庞涓的下环。我会逃出去的时机未到而已。老宋,你别担心我,只要我还在这都城中,庞涓就不会要我的命,相反只要我现在刚踏出城门半步恐怕是九条命也不够他杀的!”言罢双手扑向老宋,大声喊道:“九天圣地,大无上至尊在此,妖孽还不速速伏法现形?!”老宋被吓一跳,旋即又见孙膑对他使了眼色,知道孙膑假疯,就着孙膑两人一起撕打到门外,老宋惊叫道:“救命!救命!孙膑杀人啦杀人啦!”邻居们纷纷出来,将二人分开,死死按住孙膑。暗中几个探子见状纷纷撤退。老宋捂着被孙膑咬伤的手臂,心中五味杂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向城里的破城隍庙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