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下山以来,强兵事,壮国威,魏惠侯日渐信赖。庞涓自觉慢慢失去宠信,只觉孙膑抢了他风光!此时已经深夜,忽闻家宰来报,魏侯深夜召见孙膑,庞涓一怔,愣在原地。此些情景,曾几何时,都是自己深夜进宫面巾君上,而如今却是换了人。魏侯半夜召见,除了军国大事,便是河西之地,孙膑自下山以来,一直强调河西防御不可以松懈,魏侯不以为然,秦人早已经被自己的魏武卒打怕了,如何还能卷土重来?
“夫君,亥时都过了,早些歇息吧。”庞涓夫人乃魏惠侯膝下小女,自三年前魏惠侯许配下嫁庞涓,便与庞涓上战场下火海,不离不弃。“夫人先歇着,我进一趟宫。”言罢转身吩咐家宰备马进宫。庞涓夫人见状,便在堂中坐等庞涓回来。
“孙膑几时进的宫?”庞涓问道,家宰急道:“半个时辰前从家中出发,应是此时在宫中了。”庞涓怒道:“为何现在才报?”家宰不敢多说,急将马牵出马厩,庞涓跨上马便往宫中赶去。
“爱卿曾说河西之地忧患实大,寡人今日得到密报,秦公在终南山招募兵丁训练新军,爱卿可有眉目?”魏惠侯半夜召见孙膑,恐秦公有所图,而河西之地边防,自孙膑下山下来,庞涓将河西事务常交予孙膑,魏惠侯询问孙膑亦是情理之中。
孙膑闻言,深思一番,秦公训练新兵,定是志在河西,然秦国如今军吴良将,朝无贤臣。秦公纵有东出之心,亦无东出之能将,他为何要招募新兵?“君上,此事不能防,魏秦自来战争,自晋已有,河西之地,自秦穆公以来,长达数百年的征战。如今秦公在终南山练兵,除图我河西之外,无所图也。”孙膑作揖说道,魏惠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以秦之军力,尚不足以抵我五万武卒,若是此时开战,他不可敌我矣。”
“君上圣明。臣亦是如此想之,臣明日便往河西,一探究竟。”孙膑言道,魏惠侯问他:“爱卿是怕秦公另有所图?”孙膑道:“秦公在终南山练兵,除了谋我河西之外,无地可图。”魏惠侯奇道:“既是如此,爱卿为何还要再跑一趟?”孙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臣要去看看是何人练兵。还请君上做好河西之战的准备,五年内必有大战!”
“胡说八道!”忽闻庞涓声音,孙膑急回身对庞涓行礼:“拜见师兄。”庞涓自顾走过孙膑,对魏惠侯行礼道:“河西之地,他秦人若是靠近一步,我能逼退他十步!不足为患!”
“师兄不可意气用事!秦公既有人练兵,必有贤能辅佐!”庞涓闻言,冷哼一声自负说道:“若说天下贤能,除本将之外,师弟算一人,还有何人能比我鬼谷纵横一门?”孙膑如何也想不到庞涓居然会自负到如此地步,方今天下,能人贤士多如牛毛。孔圣人之下,三千弟子,儒家一门独大。墨家游侠遍布天下,法家、道家之人何其多也?而庞涓却如此自负,孙膑自叹摇头,不敢多言。“庞爱卿,既然如此寡人便不用担忧了!孙爱卿既然心中放不下,便去一趟吧。”魏惠侯言道,孙膑道了声是,转身离去。“庞爱卿无召深夜进宫所谓何事?”庞涓背后一身冷汗,心中一惊,自己闯宫不说,无召进宫实属死罪!急跪地道:“臣有急事要奏!军国大事不敢耽误,还请君上降罪!”魏惠侯嘴角一笑,这几年军事之上若非庞涓,魏国恐难以支撑,虽说庞涓无召进宫,魏惠侯有些不爽,但也不好发作,笑道:“爱卿说笑了,卿为寡人乘龙快婿,宫内自是一家人,起来吧。”庞涓谢罪起身,魏惠侯问道:“爱卿所说急事,是何事?”
庞涓急将密报呈上,面露悲情,凄声言道:“臣夙夜难眠,想及君上对微臣的厚爱,于心不忍,思绪再三,终于狠下心来向君上禀明此事!孙膑私通秦国,欲谋我河西!”魏惠侯惊道:“爱卿从何而来的消息?”庞涓将密报呈上,言道:“今日晌午,河西密探来报,孙膑私通秦国公子樗里疾!君上可知终南山练兵者何人?”庞涓卖了个关子再道:“正是樗里疾!孙膑与其私通,将我魏国军报卖与秦国,以求厚利。秦之贤能,樗里疾能居前三,此人终南山练兵无非是突破我魏武卒之重铠!要想破河西岂不是痴人说梦?”魏惠侯闻言自觉有理。河西固若金汤,他在终南山无非是想法子破魏武卒的重铠,以求自保,如何会来以卵击石?
“爱卿大义灭亲!实属难得!可寡人金口玉言,既然已经下令孙膑前往河西之地,如何还能使之回头?”魏惠侯言道,庞涓见魏惠侯已经信任自己,便道:“何不将计就计,待孙膑约见樗里疾,臣在人赃并获一举将他抓回,再让君上发落?”魏惠侯想起孙膑之才,于心不忍,吩咐道:“爱卿一路暗查孙膑,若是密报有错,自可令孙膑掌管河西防御。若他有策反之心,寡人要见活人!”庞涓急跪地道:“君上仁慈!只孙膑与涓一同上山学艺,兄弟情谊深厚,若非孙膑出卖魏国,臣是如何都不得见兄弟有难。若此事坐实,还请君上留下师弟性命,让他回山侍奉师父!请君上成全!”庞涓伏地不起,不知是心中忏愧或是于心不忍。魏惠侯见他真情流露,将他扶起道:“膑之大才,若寡人不得,寝食难安。”庞涓一怔,道了声是便出了宫去。
庞涓刚回府上,见大堂灯火还亮着,知道自己夫人还在等自己。“夫君回来了,这么晚了还进宫,君父可有要事交代?”庞涓将外套脱下,咽了咽口水,缓声说道:“夫人待我慢慢详说,君上要除去我师弟,还请夫人帮忙相救!”庞涓夫人楞道:“膑弟之才,不在夫君之下,河西防务皆是膑弟之手,君父为何要除他?如此重才,一但损失岂不是我大魏之痛?”庞涓听她说孙膑之才不在自己之下,脸上已经有些怒意,銮平公主与庞涓南征北战,岂看不出他的怒意?心中便知是他要除去孙膑,自己的夫君什么都好,只是妒才之心却是始有来之。
“夫君,若是君父却要除去孙膑,夫君自可不必担心。你我二人共同面君,乞求君父留下孙膑性命,留在夫君身边即便孙膑有何异心,夫君亦能一眼看出,如此之来既能留下膑弟性命又可保全夫君的声明。最主要的,魏国河西防务皆在膑弟之手,若留下他来,我河西防务亦可保全。”銮平公主说道,庞涓听言,此可谓一石三鸟,心下一喜:“就照夫人说的去做!夫人明日前往河西,协助膑弟河西防务,趁机将君上要除去他的事告诉膑弟,他若要逃,便乱箭射死。你再将此物交给他,便说是君上让我转交给他的,再替我告诉他为兄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銮平接过那竹筒,二人一阵缠绵。
而秦国在终南山练兵之事,传回魏国后,秦国亦是胆战心惊。魏国如今强势逼人,若是以自己练兵蓄谋造反为由,恐又是举兵来伐。
“召公子疾,左庶长公孙鞅太子右傅公子虔前来,寡人要事要问!”秦孝公自知终南山练兵之事暴露后,心中亦是心急如焚,如鲠在喉。毗人急出宫将三人召来,秦孝公于书房内召见三人,公孙鞅向来与太子右傅不合,只变法之刑有损士族故此二人不合。
“魏国知寡人在终南山练兵,此事三位可知?”樗里疾急上前跪拜道:“君上,魏国若是敢来,臣愿带五万军马与他死战到底!”樗里疾一直待在秦孝公身边,公孙鞅变法之事对他不受影响,因此公子虔多次找他,他都不屑,公子虔以为他与公孙鞅勾结,故此公子虔亦是痛恨二人。“哼!你到说得轻巧,魏国数十万魏武卒,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你自领五万军马去送死吗?”公子虔言道,樗里疾闻言急道:“伯父难不成引颈待屠?魏武卒嗜杀成性,如今更是在那庞涓领导之下所向无敌,试问我秦国就要坐以待毙?”公子虔上前道:“君上!臣早已言过,变法练兵之事不可做,如今引来弥天大祸,皆赖公孙鞅之变法!还请君上治他扰民乱国之罪!”秦孝公自那日与公孙鞅君臣详谈数日后,两人早已经连枝同气,秦孝公眼睛稍稍瞥了一下公孙鞅,公孙鞅上前道:“君上,魏国这边臣去说明,以臣对魏国的了解,断不会出兵伐我,明日臣便前往魏国,说明我练兵之原由,相信魏侯不敢拿我怎么样。”公子虔闻言,嗤笑道:“公孙先生好大的口气!在下曾闻,先生离魏之时,前魏相国公叔痤曾向魏侯举荐先生担任相国之职,魏侯不屑,公叔痤又向魏侯说若是不重用先生便不能让先生离开魏国,魏侯更是不屑,最后先生离开时魏侯一改先意,要置先生于死地,如今先生若是回去恐怕不知死过几回吧?”
“公子说的不错,但如今臣为秦使,魏侯不敢拿我怎么样,多谢公子担心。”公孙鞅朝他拱了拱手,又面对秦孝公道:“魏国大军,可席卷天下诸侯,我秦国终南山练兵之事可大可小。君上,鞅恳请君上,此事由我而起自有鞅去做!”公子虔欲要再说,秦孝公止道:“好!寡人明日,城门外送爱卿去魏国!”公孙鞅伏地拜谢,公子虔欲言又止,心中暗喜:他这一去定被魏侯斩首!何忧变法?
庞涓的夫人銮平公主亦是第二日便前往河西之地,将那竹简交给孙膑,孙膑看毕,身后冷汗不止,急问道:“嫂嫂哪里来的竹简?”銮平公主道:“昨晚半夜夫君出宫便将此物交于我,令我告诉膑弟,夫君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孙膑想了想,道:“是君上交给师兄的?”昨夜自己也在宫中,此物应该是自己走后,君上交给师兄的,如此看来,自己被派来这河西恐怕是君上早有决意。銮平公主点了点头道:“夫君有要务在身,不能前来,特地让我务必将此物交给膑弟,膑弟可知何意?”孙膑哪里敢答?急急说道:“我去找师兄,嫂嫂先巡一下城关之事宜!”銮平公主想起庞涓曾说若是他要逃就乱乱箭射死,他这要见庞涓便不是逃。遂道:“夫君在阴晋关,你去吧!”
孙膑不敢多作停留,急忙往阴晋关策马而去。
“爱卿此去,务必小心,不要逞强,秦国还需爱卿。”秦孝公双手握住公孙鞅,公孙鞅心生感激:“鞅得遇君上,此生无憾矣!君上回去吧,等臣消息!”秦孝公这才松手。十三辆车装满了秦国的大礼,嘎吱嘎吱的往魏国的方向缓缓前进。
孙膑当日下午疾马到了阴晋关,军营中庞涓正在巡防,远远便见到孙膑骑马而来,便对身边的侍从言语了几句,侍从便转身离去。孙膑在不远处下了马,庞涓即可快步上前,握住孙膑双手,急问他:“你怎么还敢来这里?”孙膑慌道:“师兄!我自事魏以来,从未见过秦国之人,君上为何要诬赖于我?”庞涓将他带到隐秘处,说道:“并非君上诬赖你,而是朝中大臣心有不服。贤弟下山短短几年,无论军事亦或是治国,都是大才,朝中大臣见不得贤弟得宠。我也是昨夜才得到消息,便听闻君上召见贤弟,愚兄才不顾下许多深夜闯宫。就怕君上要对你下手!”孙膑闻此,心生感激,想不到师兄还为自己着想。
“师兄这般对我,膑感激不尽!”孙膑朝他垂手一拱,俯身说道,庞涓急将他拉起说道:“当年我遭厄难,贤弟亦是这般对我,有何不可?”
“朝中大臣,相国白圭、大将军龙贾、上将军公子卬,还有上大夫满德。此四人对贤弟却有些异议。单相国与大将军,向来以国事为重,贤弟有才,白圭与龙贾向来有爱才之名,断不会与贤弟为难,公子卬与满德,愚兄便不好说了。”庞涓将局势分析道,将陷害孙膑之事推脱在上将军公子卬与上大夫满德身上。孙膑常年在外重视军方事务,对朝中之事向来不明,此时庞涓这般说道,孙膑也觉得有理。“那我如何自证清白?君上得见这份密报,断不会再信我,我若想回宫自证,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放我进宫的。”孙膑急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即便是自己力证清白,恐也在难以在魏国待下去。
“贤弟,公子卬手握重兵,又是君上之子,若是他要陷害贤弟,恐难以自证。满德又是朝中重臣,官居上大夫之位,据我所知,白圭的相国之位原本是满德的,但是白相国早年经商,家底丰厚,又时常补贴宫中,又时常自掏腰包捐粮救灾,白圭在军民之中的声望比满德好,君上不得不在公叔痤死后立白圭为相。但是君上仍然还是十分器重满德的,而满德又与公子卬私交甚好,所以若是此二人陷害你,你也只能走投无路,此二人把持朝中军事、政治。为兄亦不敢得罪此二人。”庞涓说道,孙膑闻言,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逃离魏国,另寻明主。
“师兄,若是这样,我只能弃魏而去了。”孙膑有些不甘,庞涓急道:“师弟!是大魏失膑,绝非膑弃魏而去!贤弟若再不走,一但公子卬与满德有所动作,便是要捉拿贤弟了!”孙膑不敢久留,告别庞涓策马而去,南下是楚国,孙膑绝不会往南下。西边是秦国,魏秦自有多年交兵,自己此时去秦,恐为不妥。北面赵国,魏赵连气,自己也决不能往北,如此算来只能去东边,东齐燕二国,是去齐国还是燕国,孙膑心中已经有了选择。祖上便是齐国人士,在齐国也曾是大官。朝中大臣也有些还有联系,自己逃到齐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将军,宫里来人,召见将军即可进宫。”孙膑刚走,有将士来报,庞涓急回宫。只见上将军公子卬、上大夫满德、相国白圭、大将军龙贾均在朝上。庞涓奇怪:龙贾常年在边关之外,怎么突然回来了?白相国这两年又在修筑大坝水利,二人是如何不会回宫的,只怕是出了大事。
“微臣拜见君上。”庞涓行礼,魏惠侯闭着眼道了声起,庞涓起身与龙贾公子卬战在一边。“秦国派人来了。”魏惠侯轻声说道,就在魏国听闻秦国在终南山练兵准备起兵讨伐之时,秦国派了使臣过来,这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是好事,是一个大国应有的威势。但是以秦对魏而言,这未必是好事。秦国当年献公在位,明知不可胜亦要同魏国战于河西。秦国不是这般轻易认输的人,不只魏惠侯这般认为,即便是满德这般毫无作为的人亦是这样认为。
“还有十三车大礼。”魏惠侯又道,庞涓惊讶道:“君上!秦人这是示弱?”龙贾大手一挥,说道:“臣当年在河西镇守也有四年,从未见过秦军示弱,定是阴谋!君上可不能信了他!”
“可知秦使何人?”白圭问道,魏惠侯这才睁眼,说道:“秦使公孙鞅!”这名字,或许几人不熟,但是魏惠侯与庞涓确是知道这本是不该在世上的人。“君上说的是前相国府中门人公孙鞅?”庞涓急道,魏惠侯冷眼观了他一下,说道:“寡人亦向问问爱卿,是否就是此人!”庞涓被魏惠侯一瞪,身后一身冷汗。当年公孙鞅逃亡阴晋关,是自己亲眼看见他失水而亡。庞涓欲要出言,魏惠侯摆了摆手,说道:“那就等他来见见吧。”
“君上,秦人向来不肯向我大魏示弱,但此次却要向我大魏示弱,恐其中有诈。”白圭说道,魏惠侯岂可不知?但是秦人诈在何处?终南山的新兵吗?魏惠侯不屑一顾。难不成是河西之地?“烦劳龙将军再跑一趟河西了。”魏惠侯言道。秦人无可所图,除去河西。
“遵命!”龙贾自顾出宫,前往河西之地。庞涓叫住龙贾,龙贾在殿门止住,庞涓向魏惠侯一拜,说道:“君上,微臣自来执掌河西防务已久,龙将军此去河西,臣有些事宜交接龙将军,还请君上赎罪,臣去去就来。”魏惠侯摆摆手,示意一下。庞涓小步跑出殿门,对龙贾作揖道:“龙将军此去河西,出去防御秦军之外,还有一事烦请将军务必注意。”龙贾向来佩服庞涓领军,自庞涓总领河西防务以来,从未出过差错,即便是自己恐也不及他。此时见庞涓如此谦虚,心中更是对他敬佩几分,急道:“庞将军可有事要交代?”龙贾自降身份,庞涓始料未及,直道不敢,这才说道:“将军此去河西,路上若是遇到孙膑,断不可放过,定要缉拿回来。”龙贾虽说常年不在国都,亦是知道孙膑乃是庞涓师弟,二人情同手足,为何要缉拿?
庞涓见他面露难色,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自我掌管河西以来,任用孙膑主持河西之事,但我亦在他身边安排他人监视,一是河西不容过错,二是君上有命不敢不从,岂不知孙膑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据暗探来报,孙膑通敌卖国,我本想抓拿,可君上却令我暗中观察,涓恐消息泄露,孙膑定会往齐燕而去,此去路上若是遇见他便劳烦将军了。若是不见,将军亦是如我,暗中观察,注意此人便是。”龙贾抱拳言道:“庞将军之大义,余不及将军。若孙膑当真叛国,定不容辞!”
龙贾转身离去,庞涓心中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