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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永彬带领着队伍,由三连又加上昨天过来的侦察排共一百七八十人,涉过水川河,向北到郭村,再向西翻过几道山梁,过了一宿,第二天继续前进,在又爬上了一个山头后,他老远就看见远处路上有很多逃难的百姓,男女老幼互相搀扶着缓慢地向这边山里走来。

“大家休息一下。”周永彬命令道。随后他爬到了高处,用望远镜察看着北面的情况,他看到逃难的人群中还夹杂着很多的伤兵和车马,此时,在往北的远处又传来“轰隆隆”闷雷般炮弹的爆炸声,还能看见有飞机的机枪扫射和投弹俯冲后的爆炸烟雾。有打仗经验的老兵一听就知道,北边的远处正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

观察了一阵之后,周永彬拿出地图来,详细地察看这里的地势。这个习惯是经过多年的战斗生活养成的,每到一处,一个村子、一座山头、一处河流他都要先看地图,了解其周围的地形地貌和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样便于了解和掌握综合的地理、地形情况。假如突遇敌情,也好在第一时间内,做出最佳的分析、判断,做到兵家最起码的知己知彼而百战不殆。看过地图后,周永彬命令继续向北行进:“侦察排在前,三连断后,加快前进!”

三连和侦察排战士听到口令后迅疾从地上站起来,排好队形向前跑去。

路上,八路军支队在周永彬的带领下向北前进。国民党军的残兵溃不成军,正往南山里撤,他们和路上逃难的百姓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这支相向而行的队伍,有的伤兵还一瘸一拐地边走边嚷叫着:“你们哪一部分的?前面打得正紧,你们还往前跑,不知死活了?”

另一个伤兵认出了是八路军,叫唤道:“这帮八路还真是不怕死的!”

支队战士也不回答,快速通过人流,到达西崖,登上崖顶。朝左侧望去,就见一条路从崖上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远处,在两排山岭之间望不到尽头。这是南山里通往县城唯一的一条西路通道。靠近崖边路的另一侧是较为陡峭的斜坡,被大片低矮林木和野草覆盖。路左侧是很深的崖涧,边缘也有草木生长,形成了一个小斜面,再向下虽不宽的边缘下方却是很峭立,所以人车走山路都要慎重,不小心就能滑下山崖。看到这地形,周永彬感叹此处是打伏击的绝好去处!

就在周永彬想着如何执行上级的命令和意图的时候,忽然,他听到远处飞机的轰鸣声,有小鬼子的飞机正向这边飞来。周永彬立即命令大家卧倒。听到命令,战士们原地卧伏,抬头目视着飞机从上空飞过。鬼子的飞机在上空盘旋了一圈,扔下了几颗炸弹,在不远处发出“轰隆隆”的爆炸声,又看见腾起了几团烟雾。陡然的,在几十米远处,一匹正行进到崖顶的给国军伤兵驮炮的马惊了,“咴咴儿……”一声长吼,马的两只前蹄急速跃起,失去了平衡,跌落在路边上,快速滑下了山崖。由于事发突然,一边的国军伤兵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马已坠落到了崖底,看不见了。一个像是国军当官的,立马过去朝着那个拉马缰绳的士兵一通拳打脚踢,口中直骂:“你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连马都拉不住。快他妈的给我找去,若找不回来,老子就崩了你。快去!就是背,你也要给老子背回来。我就在前边等你!”

听到国军当官的喊骂,周永彬和孙连长、旭春几个人凑了过去。旭春凑到周永彬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大声说:“我和这位兄弟一起去找!”言罢,就跟那士兵一起转了下去。

国军那当官的不屑地看着旭春,“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刚转身要走,被周永彬叫住了:“这位长官,可是从北边前线过来的?”

那人瞟一眼周永彬,看见也像是当官的,说话又客气,就回过头来答话:“是啊!看来你们是八路军了?”见对方点了头,就有些消了气地继续说道:“北边打得可紧了,鬼子的攻势可凶了,我们是刚刚被调换下来的,一个连就剩下这几个人,只剩下那唯一的一门炮,结果还是让那刚刚调过来当炮手的小子没把马弄住给滑到山沟里去了,真扫兴!”

“那不是他的错,鬼子炸弹的巨响,把马惊了嘛!”周永彬替那无辜的士兵辩解道。

“他拉紧缰绳不就没事了吗?可这小子他……那可是连里唯一的一门炮了,气死我了!”那当官的看起来很沮丧,也很生气地说着,但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眼盯着周永彬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该不是往前线冲吧?”

“是的!我们接到了命令,协助和掩护你们打阻击,迟滞鬼子的进攻。”周永彬直言不讳地肯定地作着应答。

那军官咂了几下口唇又嗤了一下鼻子,说道:“拉倒吧!你们这时去不是送死吗?现在国军正交替掩护着撤退,你们上去怎么打?就这么百十号人,能顶什么用?白白送死嘛!再说了,前面撤得也很快,这西线不快撤,东线一旦失守,鬼子迂回过来,会把这边的人全都包了饺子,快往回走吧!别磨蹭了。”

“那,你估计这西线能守几天?”周永彬郑重而认真地问道。

“别看我们不禁打,可凭借这边的地形是山地,易守难攻,再守三五天没有问题。就看东线的了,听说上边在罗王寨以北聚集了一个师的兵力阻击日军南进,那边也打得正激烈呢,听说也正在告急呐!”那军官见周永彬问得这么仔细,还以为是跟他学习呢,便更得意地继续讲起来:“我们都是正规军,武器装备跟日本鬼子没法比,你们八路军更不行了,你看你们这些人,几支破枪,跟日本鬼子更不能抗衡。就这山地作战来说,虽说这里易守难攻,但还是层层防守,节节败退。小鬼子的伤亡也不小……”他还要继续往下说,忽然又听到飞机的轰鸣声,紧接着就是附近剧烈的爆炸声,那军官吓得神情慌张地说:“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得赶紧撤了。”他一挥手急溜溜带着手下走开了。

“你们的人还在崖底取炮呐!不等他了?”周永彬看他们要走,故意大声问他。

那军官顾不上回头,边催促部下快走,边摆着手慌忙回答:“不等他了,不要了,不要了。你们要是看好的话,就给你们了。”

边说边带着几个人,急火火地顺路往南灰溜溜地小跑了。

看到他们这副被吓得狼狈不堪的模样,周永彬知道,他们的的确确是被日本鬼子打怕了。

且说旭春跟着那士兵一起下了山路,绕了一个大圈后,赶上了他。那个士兵见一个八路军一直跟着自己,也没表示反感,反而觉得这个八路军士兵是同情自己。若没人在一起,这荒山野岭的,一个人走路还真是有点瘆得慌。他边走边抽出一支烟递给旭春,旭春一边推开说:“谢谢,不会!”一边继续问道:“这位兄弟是哪里人?”

“东北漠河。”

“可不近呐!是东北军的?”

“是的,东北给鬼子占了,我们就随东北军撤到关内来了,在这里又跟鬼子干上了。”

“你贵姓?”

“我叫黄二喜。你呢?”

“鲁旭春。”

二人一边走一边聊,从年龄、婚姻、家庭,到当兵、打仗,二人一路谈得挺开心,逐渐对彼此有了些了解,这样讲起话来也就没有了约束。

“你们八路军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是吗?哪里不一样?”

“你看你们当官的与当兵的分不出来。”

“是的,我们八路军官兵一致,相互平等,当官的从不打骂士兵,不克扣军饷,当然我们也没有军饷。我们的队伍叫官兵一致,全军一致,不管是谁破坏纪律都是不允许的。”

“你们当兵虽然穷点,但精神振奋有朝气,像当兵的样子,不像我们那里官兵像仇敌一样,当官的就是欺压当兵的。扣军饷打士兵是家常便饭,当官的什么坏事都干,这样的队伍怎么打仗?这不,前几天,我们这支部队刚刚与鬼子接触,打了两天就一败涂地,死伤无数,撤得比兔子跑得还快,这样被鬼子一围,整团整营地被鬼子兜住成了俘虏。”

两人肩并肩,一边走一边说,越说越贴近,越谈越亲密。黄二喜突然站住向旭春请求道:“兄弟,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当八路军。我是炮兵,会打炮,你们缺这个,肯定能要我!”说完他显得有些激动,红着脸一直盯着旭春。

旭春也停下来,惊诧地看着二喜,说:“真的想当八路?你可要想好了!”

“我是当真的,你们八路军真能收留我吗?”黄二喜一本正经地问着,脸上显出迫切的样子,正眼瞧着旭春,等着确切的答复。

“我觉得不成问题,你是炮兵,会开炮,我们就缺这个。再说,实在不行还有我嘛,我可以直接去找营长、支队长,给你说情,我想能行的!”旭春露出确定的表情。

“那可就太好了!”二喜一直低沉的脸又高兴起来说道。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崖下驮马坠落的地方。他们赶紧跑过去,就见马已摔死了,炮仍然驮在马上,箱子和别的东西散落在地上。黄二喜上前查看,见炮还完好无损,只是炮架被折弯了。装炮弹的箱子只破了两个,但炮弹也完好。装引信的箱子也未破损。查看到这里,黄二喜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看见二喜高兴,旭春知道这炮损伤不大,心里也是高兴。但高兴之余两人又犯难了,这么重的炮和炮弹怎么能运出去呢?黄二喜说:“来的时候带着牲口下来就好了,东西都很重也没法带走,你说咋办?”

“当时你的上司只想着要炮了,没有考虑你怎么拿这些东西上去。他当时在气头上,也没有给你牲口!”旭春回忆刚才情况发生时的情形说道。想起二喜长官的态度时旭春接着说:“看到他那副凶恶相,真有可能把你毙了,还想要到牲口?”

看见二喜无奈的样子,旭春又问:“你是这炮的炮手?”

“是的,炮手是我们两个人,那一个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炸死了,我也受了点轻伤。”黄二喜不自觉地摸着他左肩后部一处大的伤口。

旭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翻开了二喜的衣服领子,只见他薄薄的军衣外,左肩处渗出的血结成了暗红的血嘎渣儿,拉开上衣,左肩上的伤口露了出来,有二三寸长,伤口看上去挺深,仍还往外渗淌着血水。

“你伤口没愈合,可要注意,别让它发了,发了麻烦就大了。”旭春看着伤口关切地说。

“不碍事,过几天就会好的。”二喜满不在乎地说。

“伤口还在流血水,怎么能很快好呐?来,我这里还有点刀创药,快敷上,这药可灵验了,是以前当兵时,一个东北兵留给我的,每次刀枪伤用过后,伤口几天就结痂了。来!我给你敷上。”说着,旭春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瓶,将瓶内红黄色的药末儿敷到了二喜的伤口上。

黄二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受人关爱,一股暖流涌向全身,他感觉到了友情,更感觉到了像兄弟般的亲情。他心想,这八路军的队伍真的跟国军的队伍是大不一样,他再次感觉到了参加八路军的想法是正确的。

旭春仔细地给二喜敷好了药,用纱布包扎好,说:“这药可神奇了,几天就会好的。”

“兄弟,那就太谢谢你啦!”二喜把发自内心的话说了出来。

“咱们以后就可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生死兄弟了,还谢什么呀!”旭春信任地回道。

两人很快将散落的炮械集中到了一起。

“怎么办?你看,我们也拿不动这么多的东西,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两人只拿走炮筒和两发炮弹,剩下的东西上好油,过段日子咱们再来取,如何?”二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旭春觉得二喜的话有道理,况且二喜还负了伤,不能带很多的东西,他点头同意说:“也只有如此了,剩下的以后有机会再来拿吧!”

二人就把箱子里的炮弹和架子上好油,用油纸包起来,藏到崖下的洞子里,外面用石头垒齐了,又加了树枝和草隐蔽了起来。又把军马掩埋了,二喜朝马坟敬了个礼。旭春抢过二喜手中的炮筒扛到肩上,二喜提着两颗炮弹的背包,二人从崖底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原路返了回来。路上,以前当兵时对炮多少也有所了解的旭春就问二喜:“这炮,有了这两件是不是就可以发射了?”

听到二喜肯定的回答,旭春就特别兴高采烈,又背起二喜手中的炮弹手舞足蹈起来。

二人回到崖上时,两支队伍的人都走了,只有支队的通信员大勇在等候着,见二人回来了,他迎上前来说道:“你们终于上来了,急死人了。你们走后不久,支队长突然接到营部的新命令,要支队去侯寨,协助并掩护那里的起义队伍转移,最大限度地在鬼子到来之前安全撤离并转移出去。要咱们去侯寨汇合。”旭春点点头转身对二喜说:“你想回去找你们的队伍,现在还来得及。”

“瞎说什么呐?下崖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已决定投靠你们,不回去了!”二喜以从未有过的坚定口吻回答着。

“好吧,那就跟我们走!”旭春又背起放下不久的炮弹背包,遵照周队长的命令,扛着炮筒子领着二喜与大勇一起直奔侯寨而去。

鲁旭春、谢大勇和黄二喜走了一宿,到侯寨镇时天已放亮了,镇子里进出的人很多,有许多八路军战士,还有逃难的百姓,也有国军伤兵,还有很多外地的学生及参加武装起义的人员。可能是因鬼子快要到来的缘故,一些人看上去急匆匆的,而另一部分人则更显出慌里慌张、乱纷纷的样子。刚进镇子,就听到有飞机的轰鸣声,远处还能听到炸弹的爆炸声,只听有人高喊起来:“不好了……不好了……鬼子的飞机来了,快跑吧!快隐蔽了!”听到叫喊,人们更乱了,四散奔逃。

这时,三人正走向镇中十字路口西边的一处宅子旁,就见十字路口中央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着急地冲着乱纷纷奔跑的人群喊着:“飞机来了!扔下炸弹了,不要乱跑,赶快趴下……快趴下!”

恰在这时,一架日机从远处飞过来,向着这边俯冲了下来,朝人群扫射,并扔下了炸弹。旭春猛然感觉到了眼前将要发生的危险,便急忙放下炮筒炮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位老人直奔了过去,他将老人扑倒在地上,也恰在此时,“轰隆隆……”炸弹震耳欲聋地在附近爆炸开了,巨大的气浪将旭春掀向一边,他失去了知觉。

老人从旭春的身下爬了出来,立起身,摇着旭春直喊:“孩子,孩子……快醒醒,快醒醒啊!”黄二喜也已跑到旭春的身边,也摇晃着旭春,喊叫着他:“兄弟,兄弟!”

鲜血从旭春的口和鼻子里流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腈,用微弱的声音问:“我怎么了?我,我不要紧……”话没说完就又昏了过去。

老人赶紧叫了几个人帮忙,和二喜、大勇一起将旭春抬进了自家的宅子里。

老人跟着抬旭春的人走进院子里,就紧张而又慌忙地冲着自己家里的人喊:“来人呐,快来人帮忙,快来人呐!”

老人的闺女和管家闻讯急忙出来帮忙将旭春抬到了屋内。

老人名叫沈敬伦,六十多岁,曾是晚清的秀才。他身着长衫马褂,头发很长,脑后仍留有长辫子被剪掉的痕迹。其为人和善,乐于助人,人们称他沈大善人、沈绅士。膝下一儿一女,老伴生下小女儿后不幸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老人一直未再续弦。大儿子叫沈尚戈,外出求学几个年头也未回过家,老人很是担心。小闺女叫沈亦珍,年芳十九,也已是该出嫁的年龄了,老人虽也四处打听,想将闺女嫁一个好人家,可没想到正赶上日本鬼子打过来,家家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撮合这事!家里的铺子、瓷厂等买卖全由管家也就是沈绅士的叔伯侄子沈三打理着。沈家也是这侯镇数一数二有名的大户人家。

旭春被抬到屋里放到床上后,沈老爷大声喊着侄子:“沈三,沈三。”

沈管家提着水壶走过来问沈老爷:“大伯,刚才大爆炸声,吓死人了,出什么事了?”

“你赶快去找外科郎中来。噢,对了,叫本镇的‘外科孟家’孟郎中来,快去!”沈老爷着急而又慌忙地催促道。

“是!这就去。”沈三答应着出去了,也将帮忙的人悄悄带出门去。

“亦珍,亦珍。”沈老爷又叫闺女。

“爹,什么事?”女儿应声过来,问道。

“快去叫你三嫂弄盆热水过来。”

“好的!”亦珍答应着出去了。

沈老爷看着昏迷的旭春,自己打心底里感觉不是滋味,多么好的后生,若不是他舍命相救,自己这条老命现在就不存在了,救了自己性命的这孩子,现在还生死未卜,他心里十分焦急。而在一旁专注地瞅着旭春的黄二喜和大勇正抽泣着,擦着眼泪,他们真担心旭春再也醒不过来了,二喜抚摸着旭春的脸说道:“兄弟,你可不能死啊!你说过咱们是兄弟,咱们还要一起打鬼子呢!”

沈绅士拍了拍二喜的肩膀止住了他的哭声,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哪一部分的?”

黄二喜点了点头,说:“我们是八路军。”

“你们是八路军?”沈绅士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八路军是共产党的队伍,是和那些穷苦人站在一起的。八路军的人会舍生忘死地去救他一个财主、富人?真是不可思议。

“水来了。”门推开了,亦珍三嫂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也打断了沈老爷的思绪。

老人给旭春拂去身上的尘土,和侄媳妇一起拿起手巾,为旭春擦去头面部的黑尘和血迹。正擦拭着,沈三带着“外科孟”进来了。

孟郎中上前撑开旭春的眼睑看了看,又推了推他的颈部和四肢,又号了脉,说道:“病情无大碍,我这里带着麝香醒脑散,只需用鼻闻一闻,一会儿就能苏醒了。”说完,他取出药末儿凑到旭春的鼻孔处。不一会儿,就见旭春的手动了一下,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他醒了,他醒了。他真的活过来了。”亦珍和黄二喜、大勇都高兴地喊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外科孟”看见旭春醒了,像是在预料之中地说道。然后又从他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两包药,对沈敬伦说:“这两包药末,一会儿给他服一包,过几个时辰再服一包,定会无恙。好了,我告辞了!”

“真是有劳你了,我送你。沈三,取钱来。”说完,沈三早已将钱准备好了递给“外科孟”老先生,沈敬伦亲自送医生出门。

谢大勇说:“鲁大哥醒了,我得去找支队长他们了。”

“好的,快去吧!免得他们找不到咱们着急。”二喜说道。

旭春服下药去就睡了,这一觉他睡到第二天清晨才醒了过来。他感觉头有些疼痛,身上有酸重感,他想坐起来。一夜陪着他的黄二喜见他醒了,将他扶着倚在了床边上。喝过药后,他又吃起了亦珍三嫂刚送来的饭。

沈家父女来看他了。沈先生刚进门看见旭春,老远就迫不及待地问上了:“感觉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些了?”

“感觉好多了,让您老费心了。”旭春轻声回道,刚要站起来就被沈先生用手按住了。

黄二喜起身让着父女二人坐下。

“这算费什么心,这还不是应该的吗?要不是你救了我这把老骨头,现在我还费不上心了呢!哈哈哈哈……噢!对了,光顾说话忘了问你们的名字啦。”沈先生豪爽地大笑之后,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恩人的姓名,故立刻停住了笑问道。

旭春虚弱地回答:“我叫鲁旭春,他叫黄二喜,都是八路军山北支队的。”

“到侯寨办什么事?”老人关切地问。

“我们的队伍过来了,要掩护这里抗日武装起义、成立我们的特委和抗日游击队,我俩有事耽搁了,不知道您老知道不知道镇上起义的事?”旭春不隐瞒地直说了出来,他正愁找不到队伍,正好打听一下。

“知道,知道。是不是学校的校长领导的抗日游击队?这事我已答应他们要去参加、祝贺。要不是你受伤住在这儿,我现在可能就去开会了。镇上的人很多都去了,连镇长都要求去参加了。我要不是这把年纪,也去参加抗日的游击队了。这该死的日本鬼子,跑到咱们中国来撒野,掠我土地,占我河山,杀我同胞,掳我财产,实属可恶至极,其仇真乃不共戴天。这国仇家恨,应该雪报。堂堂七尺男儿就应当兵拒敌。只可惜,我这把年纪,没有气力去前线上阵打仗了,对你们年轻人我非常敬慕。所以,他们在镇上起义成立游击队,我非常支持,也更想尽我所能支援他们,也盼他们成气候,不啻大旱之望云霓。”老人文绉绉地说道。

“好了,爹爹,别说了,人家还要休息呐!”亦珍在一旁插话,不让爹多说了。

“没什么,没什么,不打紧!”老人固执地摇了摇头,用右手将半截子的不协调的头发往后抿了一下,又激奋地发话了:“我虽然老了,不能上前线了,但我可以尽我所能,出钱、出物、出力支持你们。鬼子的炸弹没把我炸死,我就用这把老骨头出力打他们,直到将他们赶出中国去!”

亦珍无心听爹讲道理,倒是不断地瞄着眼前受伤的旭春仔细端详,这是她自长成大姑娘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异性青年,而且这青年一直是睡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盖过的被子。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遮不住英勇俊俏的外貌和眸子不能见的内心的高尚。他为了救别人,敢把自己的生命奉献上,单就这舍己救人的品格就非常难得。她想到这儿,倾慕之心,油然而生,少女的芳心情窦,也悄然萌发。

旭春此时也感觉到了姑娘那灼热的眼神和异样的表情,看见姑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心里也感觉有些不自然,浑身拘谨起来。

闺女几乎全神贯注地盯着旭春的眼神久了,自然瞒不过老绅士的眼睛。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自己的话像是说多了,他马上转过头很不自然地向旭春、二喜介绍:“这是我闺女亦珍,若有什么事,就喊她一声。”他又转向旭春问道:“听小鲁壮士的口音像是本地人,不知家住何处?”

“实不相瞒,我家就在北边离此地不远的罗王寨。”旭春径直地脱口而出。

“原来咱们还是老乡呢!我说听你的口音像本地人。”说完他又问了旭春的父母及家庭情况,旭春一一做了回答。

“说多了,你得好好休息了,多注意身体,有事你就喊一声,千万别客气。那我们走了。”说完,沈绅士起身带着亦珍出去了。

两天过去了,旭春的伤好得很快,能下床走动了。但站立行走的时间久了,他会感到头晕头痛,全身像散了架子,筋骨不舒畅。二喜只好搀扶着他躺在床上,然后劝他说:“不要太着急了,你伤得不轻,又是内伤,可是不要大意小觑了。以前我有个战友,和你一样被炮弹炸伤了,起初活蹦乱跳的,可突然脸色一变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你可要好好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想看见你也那样。”说完,二喜眼睛发红,眼泪盈满眸眶。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我的好兄弟。”旭春安慰他说。

旭春刚躺下,老绅士父女又过来了,看到旭春一天天好起来,父女两人也特别高兴。就在这时候,突然,外边天空又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随之传来了炸弹的爆炸声,过了一会儿,听到飞机远去了,几个人的紧张情绪才被沈绅士说的话缓和了:“这几天撤下来的伤兵越来越多,镇公所里也被挤满了。听说西面的国军已撤到西崖附近了,正面的国军也在罗王寨镇以北和鬼子对峙着。说不定哪一天鬼子就会过来。”

亦珍倒上一杯水端过来递给旭春,说:“旭春大哥,先喝口水再说话。”

旭春接过水喝了一口问老绅士道:“这鬼子真过来了,你们怎么办?”

“还能有什么办法,逆来顺受呗!走能走到哪里去?还有这么多的家业、烂摊子,说走就能走得了?这镇长也劝我走,我说让闺女和沈三一家子走,可他们不肯走,说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唉……”老绅士无奈地说完,叹了口气。

“不知镇上学校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游击队和八路军走了没?”旭春着急地问老绅士。

“还没走呢!听说还要大张旗鼓地开会,要制造抗日的声势呐!”老绅士回答道。

“二喜,你再去找找他们看,大勇去了好长时间了,也没回来。我的伤好多了,不用着急我了,先找队伍。”旭春觉得好多了,也该找周队长他们了,便吩咐二喜道。

二喜觉得旭春的伤已无大碍,就答应着跟老绅士父女一起出去了。

“你们镇上学校校长是不是叫蒲志烈?”旭春关切地打听着。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噢,对了!听说他老丈人家在你们镇上,你们熟识吗?”老人像是明白了似的问旭春。

旭春只点了点头。

“蒲校长这人有学识,懂道理,这四邻八乡还数他的文才高,这次学校里搞抗日起义就是他带的头,他人好,有影响力,也有号召力。这里的青年人听说他要举义旗抗日救国,都纷纷争先恐后地来加入,真是一呼百应,有谁愿意做亡国奴?都宁愿跟他参加游击队,还听说八路军都来了队伍策应他呐,连国民党的镇长也支持他组织抗日队伍。我年纪大了,要是我年轻,也说不定跟他去抗日了,去打那些该死的日本鬼子了。”老人说着有些激动,拄着的拐杖不由得在地上戳了几下。

“爹,你看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激动。”亦珍在一旁嗔怪道。

刚要再说什么,陡地听见房门“吱呀”的一声响,几个军人呼啦啦地排闼直入。

老绅士见这么多陌生的军人进来,惊呆了一会儿,连忙起身招呼:“你们是?”

没等老人询问完,旭春急忙下床,身体还有些歪歪扭扭地倚在床边朝来人敬了个军礼,道:“报告周队长,鲁旭春早已来到,只是……”

“甭说了,我都知道了,快先躺下吧!”周永彬急忙上前扶住旭春上床躺下,然后他回身与老绅士握手,问道:“老先生你还好吗?我们来看看你,这里发生的事我们都听说了。”

旭春坐起来向老绅士介绍:“这是我们的周队长,还有孙连长。”

“欢迎,欢迎,欢迎你们到我家里来做客!”老绅士笑逐颜开地握着周永彬的手,又继续说道:“多亏这鲁壮士舍命相救,若不是他,我这条老命休矣。你们八路军教育得好啊!自古以来,有哪一家军队和老百姓打成一片,替百姓做事的?你们八路军能和老百姓一条心,能替老百姓考虑。是八路军救了我,你们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呐!”

“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应该做的,我们的战士不管是谁遇到都会这么做的。我们就是咱们老百姓的子弟兵。”周永彬谦恭地拉着老人的手说道。

“那天,鬼子的飞机朝镇子里扔炸弹,炸的都是老百姓,幸亏小鲁壮士打门前走,把我扑倒,自己却被炸弹震昏了,要不是他舍命救我,老夫今日恐怕见不到你们了!那些该杀的小鬼子真是作孽啊!对无辜的百姓怎能下得去手?在这里我谨代表我全家向八路军表示我们由衷的谢意!”老绅士还是在这种场合再一次表达出了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

“老先生你就不要再客气了,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就不要再提感激的话了。以后我们共同联手一起打鬼子,鬼子该杀,倭寇要除,我们还要向北打下去。听说前几天,我们的大部队在罗王寨以北同国军一道共同阻击日本鬼子,我们还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鬼子一二百人呢!鬼子在东西两面暂时停止了进攻。鬼子也并不是不怕死嘛!”周永彬很兴奋地又讲了这里当前的形势,最后他提到来镇上参加支援抗日起义的事:“明天镇东学校就要召开地方抗日救国联合大会,要成立山北特别抗日委员会和抗日游击支队。这两天,旭春先在这里养伤,等大会结束,我们再来接他,我们八路军支队还要北进,到时候看他养病孬好的情况再决定他走还是留下。”

旭春拍了拍胸脯,虽然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但还是强挺住了说:“没问题,我等着你们来接我!”

周永彬最后握着老绅士的手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旭春就劳烦你们照顾了。明天您能来参加成立大会吗?”

“咱们都是朋友了,还跟我客气。明天是抗日大会,我也是抗日一分子,岂有不参加之理?我保准参加!”老绅士口气异常坚定地回答。

“好!那我们明天再见!我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就先走了!”周永彬他们说罢就告辞,转身要走。

“请等一等,周队长!”旭春叫住周永彬,指着黄二喜说道:“这位是黄二喜同志,在西崖你见过的,就是和我一起下崖的那位国军炮手,他不想回去了,想加入咱们八路军,你看能行吗?”

周永彬转身定眼看了看黄二喜,说:“当然行了!刚才来的时候他还跟我提起过,我完全同意,欢迎你参加八路军!”周永彬原来就有意,现在听了旭春的话,自然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上前握住了二喜的手爽快地说。

黄二喜惊愕地问道:“你们要我啦?”

“当然要了!我们热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这两天你陪着旭春同志养伤,等我们参加完抗日起义大会以后,再过来接你们一起北进。”言罢,周永彬转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二喜:“那小炮找到了?”

“找到了!”二喜答道。

“带回来没有?”周永彬高兴地问。

“只带回了炮筒和两发炮弹。”旭春很可惜地抢先回答,又说:“不过其他的物品藏到山洞子里了,等以后回去准能找得到。”

“小炮能用吗?我是说能开炮吗?”周永彬迫切地追问道。

“能,当然能,只是缺少支架,稳定性差了点。”二喜确定地回答。

“那就太好了,虽然是半拉炮,但我们终于是有炮了。”周永彬还是很兴奋地说,然后他向大家一挥手说:“好,再见了!”言毕,带着刚进来的人一同走了。

第二天上午八时整,山北特别抗日起义委员会暨山北抗日游击支队成立大会如期在镇东的小学校院内举行。鲁中特委的王专员及军分区独立营马营长也参加了大会。镇子里国民党的镇长、警所长因被日本鬼子飞机的再一次轰炸吓得携家眷逃走了。其余很多的各界有识之士都支持抗日并参加了大会。他们有些人被共产党的举动所感染,都来支持参加起义大会,如沈敬伦这样的爱国人士等。蒲志烈想公开举行大会的意图就是要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发动广大人民群众支持抗战,在敌后建立抗日政权和根据地,以展示共产党的威信和地位。大会会场的前方专打了一个戏台子做主席台,有王专员、马营长、周队长、廖队长和副区长及沈敬伦等人在台上就座。台下有八路军战士方队、游击队员方队、学生方队和群众代表方队等。院子的周围另有很多的围观的群众,会场上十分庄重、热闹。

大会的名称之所以不直接称“共产党山北抗日特别委员会”和“共产党山北抗日游击队”,是经过鲁中特委研究决定的,目的就是团结各派力量,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至于以后是否另改称谓,要根据以后形势的发展变化而定。蒲志烈的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大家都认为在当前时局下,特别是国共合作,全民抗战的气氛中,尽量更少的以共产党来命名,以避免共产党有抢占地盘之嫌。特委会研究同意用现大会的名称最为适宜。

大会由游击队支队长廖仕聪主持,他将大会日程宣读之后,首先由王专员讲话,王专员简要地将目前形势、党中央对抗日战争的指示精神以及成立山北特委和抗日游击队的必要性和这次抗日武装起义的意义作了阐述。马营长讲了共产党要领导抗战就必须发展人民地方武装,八路军正规武装与地方武装相互配合,再加上有广大人民群众的参与和支持才是真正的人民战争,才是发展正规武装的基础。最后蒲志烈代表新成立的特委讲话,他根据中央对抗战的最新指示精神,也分析了山北地区的形势,提出了依托山区,转战平原,灵活机动,立足长远的总指导原则。他认为党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的总的指导思想是正确的,还必须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有了这个基础,我们就像鱼儿有了水,生物有了太阳。我们的这场抗日战争注定了是一场人民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我们有能力进行抗战并取得最后胜利。这能力的根本是要有广大人民的支持、参与,只要动员和组织人民群众,才能更有效地抵御强敌,因此,必须在我们的地区进行政治、经济改革,废除国民党一党专制,给广大人民群众充分的抗日民主权力,在实际社会生产中减少税赋,减租减息,适当改善人民群众的生活,充分动员、组织和武装民众抗战,使他们有条件有力量参加抗战,使我们的抗日战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民战争。我们还要遵照党中央提出的打持久战的战略方针,作为我们游击队作战的总指导思想。因为抗战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战,敌我力量对比的悬殊,必然会经过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三个阶段。我们将经受坚苦卓绝的长期战争的考验,要经受得住残酷的流血牺牲的考验,更要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只要我们军民一心,各界团结一致,就一定能取得抗战的最后胜利。

与会者都为蒲志烈深刻激昂、充满鼓动力量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会议已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所有参会者都受到了振奋。

黄二喜是与会者中最兴奋的一个。特别是蒲志烈的讲话更让他兴奋,对抗战更有信心。他觉得共产党的队伍中能人太多了。他更感觉到选择加入八路军的行列是正确的。本来他不想参加大会,是沈家小姐沈亦珍鼓动他来的。亦珍对他说:“我爹那么大年纪都去参加了,二喜哥,你也应该去,人多势力大,多一个人,就多一些声势。旭春大哥由我照顾着,你就放心去吧!”

二喜虽然明白沈家小姐的心思,还是犹豫地去了,没想到上级领导的这些讲话,对他触动很大,他学到了很多的抗战知识、懂得了更多的道理。

二喜走后,亦珍端着盆子,提着水壶,一趟接着一趟地到旭春住的房间里,一会儿问洗脸吗?过一会儿又问洗脚了吗?问得旭春不知所措,只得“哼哈”作答。看见旭春对她的关怀不予理会,亦珍干脆坐到了旭春躺着的床沿上以婉转的方式问道:“旭春大哥,你出来当八路军,家里大嫂她同意吗?她同意你出来当兵?你有孩子了没有?”

旭春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想,问的这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他回答道:“我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大嫂、孩子。”

绕了一个大弯,亦珍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红着脸,表面上还是装作随便的样子回答:“只是问问,也没当真,看你紧张的样子。”

旭春也真怕她趁没人的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太尴尬了。因为旭春从姑娘异样的眼神里察觉到了她异样的神情,所以他立马制止住了她以后有可能要说出的异样的话来,他说道:“我是一名军人,又是一名战士,马上即将奔赴战场,战场腥风血雨,你死我活,莫说是没有妻子、儿女,即是有了,一旦战死沙场,连带的是一大家子的人啊!假如不顾别人,只想自己结婚成亲,说不定哪天命丧黄泉,血洒疆场,你让妻儿如何过下去,让年轻妻子守寡一辈子不成?”

旭春这些直截了当的话语并没有使亦珍感到灰心,而是使她从心底里更敬重这位普通的八路军战士了,她真的认为这样的人值得依赖。她还是用嗔责的口气回道:“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吧!那是两回事,该成亲成亲,该打仗打仗,是两码事。不能因为打仗就不成亲了。”

“我们这些军人是铁了心要跟日本鬼子干到底了,不打到胜利的那一天是绝对不会成家的。”旭春的语气坚定,为的就是让亦珍断了念想。

亦珍还想再解释,房门被推开了,二喜兴冲冲地闯了进来,一进门,见二人神色凝重,沉默不语的样子,他像明白了什么,转作笑脸,问:“你们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们了,死气沉沉的?”

“没有什么。”旭春平静地回答,然后催促二喜道:“快说说,会开得咋样,大会上都讲了些啥事?”

“大会讲话的是王专员、马营长和蒲校长。特别是这个蒲校长,他名叫蒲志烈,三十多岁,口才真叫棒。这共产党里能人太多了……”

二喜还要往下说什么,被旭春打断了,问:“刚刚你说这个人叫蒲志烈?”

“是的,没错!”二喜确定地回答。

蒲志烈这名字对旭春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是他的亲姐夫。

“我也应该去参加这个大会,去听一听长长见识。”旭春后悔没去参加大会,最起码能见见姐夫,也好领略一下他的风采,毕竟他们从未谋面。

“受了伤还未痊愈呐,还参加什么大会?”亦珍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讥诮道。

“他讲得怎么个好法,你快说说。”旭春不理睬亦珍的话,急不可耐地催促二喜道。

“他从目前的敌众我寡的抗战形势,讲到了抗日战争的持久性;又从持久性讲到全民抗战的必要性;又讲到了全民抗战必须发动群众,坚持叫什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打一场人民战争。一定能打败日本侵略者,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胜利一定属于我们。好了好了,还讲了一大堆我都给忘了。人家那口才、水平,国军里面将军也难找得到。你们没有去听,听了也会振奋的,这鼓动性真叫大。”二喜说着,被感染了的情绪一直没有消退。

旭春仔细地听着,思绪也被诱发出来:这几年当兵,姐姐和姐夫结婚他也没顾上回来看看,姐夫有才学,做校长,还是他回来以后才听说的。他也很想见见他们一家人,可自打从旧军队跑回来,并打伤吴八后出走,他就与家里失去了联系,这次回来又偏偏负了伤,也使他懊恼不已。他多想与姐姐一家见见面!打小是姐姐像大人一样照顾着他和弟弟,那份亲情如何能忘得了?姐,你在哪里?自己多么渴望见到亲姐姐。

旭春思姐心切,立马叫亦珍找来纸笔,伏下身写了几行字,二人想看究竟,被他抬手盖住了。写好后,他将纸条叠好,马上起身把黄二喜叫到身边,说:“二喜,劳烦你跑一趟镇东的学校,给我打听个人,记住,她若是在那儿就叫她自己来一趟,若不在,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旭春在纸条背面写下要找的人名:鲁梅春。然后将纸条递给了二喜说道:“快去快回,我等着。”

“好,我马上就去!”二喜答应着立刻起身,小跑而去。

在这个紧急的时候,旭春知道姐夫非常忙,只让姐姐过来说说情况就行了。他也真想了解弟弟以及家里父母的近况。因为他知道如按周队长所说的,他所在的队伍随时要北进,一是驰援北边东线战场的战斗;二是向北警戒以便掩护这里的起义人员能安全撤离。自己不能离开,只能在这里等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二喜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旭春说:“我问了她身边的人,鲁梅春家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已回家了。具体是什么事情不知道。还有,就是我在学校那里碰到周队长了,他说让我们准备好,可能马上要出发去北隘口,他会马上派人接咱们。”说完,他又看了看纸条,刚才因为走得急没顾上细想,现在看完了纸条,他像明白过来了,问:“这人和你的名字辈分贴近,她是不是你的姐姐?”

“是!”旭春对二喜默默地点点头,又沉思地自语道,“家里发生了啥重要事情?要不然姐会走得这么急?不想它了,马上收拾,准备出发!”他不敢往下想,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与姐联系,家里的事他毫不知晓;自己的情况,家里也全然不知。

此时的梅春的确已回到了家里,是父母几番捎信催促,说家中有重要事情让她赶紧回家,她很无奈,以为家里发生了重大事,不敢怠慢,马上赶回了家,就连侯寨的起义大会也没顾上参加。因为在这几个月前她已经秘密加入了共产党,起义大会上她还要筹备妇女抗日救国会的工作,还要担当相应的职务。蒲志烈对她说:我们共产党人也是人,父母也需要照顾,回家看看快回来。万一碰上鬼子,赶快和昶春一起撤到东山峪,我们在那里等你们,孩子随我一起,让爷爷奶奶先带着。你放心回去,快去快回。梅春会意地点点头,回娘家去了。

当梅春回到家走近大门口时,被门上的红纸喜字及人来人往的场景惊呆了好一会儿,半天没回过神来,她心中嘀咕:这是怎么回事?给谁办喜事?进到家里,亲戚四邻都跟她打招呼,她笑脸应着,急匆匆地进了屋。

鲁老汉和老伴正招呼客人,见梅春回来了,乐滋滋的梅春娘发话了:“梅春呀你总算回来了。”又转向老头子说:“咱闺女回来了,就由她主持操办吧!”

梅春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劈头盖脸地问道:“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给谁办喜事?”

“给谁?给你二弟呗!”鲁老汉一脸的喜气回道。

“这喜事太急了点吧!事先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梅春更急切地想知道这喜事的底细。

“不是以前跟你提起过东村周家的闺女,人家倒提媒来的。因为你弟弟不在家,没答应。今儿个你弟弟回来了,我和你爹催着你弟去看人啦。”

“我弟他同意了吗?牛不喝水可不能强按头啊!”

“他敢!还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吗?凡事都得老的做主。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人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长得白净漂亮,配你弟弟一百个成!开始你弟弟也是不同意,一见你爹跟他急,只得去见了那闺女,也就勉强答应下来了。”梅春娘用没有悬念的口气,将经过一气说完了。

“这种事还能由着他的性子来?”鲁老汉也插进话来。

“这样的要紧事这么着急地办,以后不怕出变故?”梅春担心地问。

“这有什么变故?两家子都同意。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这日本人快要来了,再不快办,等到何时?我和你爹都想把这事快给办了,把媳妇娶进门,让你二弟安心在家里,我们都上岁数了,你大弟和你又不在身边,我们总得有人照顾吧!这不两家算了今天日子好,就定在今天娶了!”梅春娘动容地带着几分哽咽说道,而后又破涕为笑了。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快去迎亲吧!我弟呢,他能听进你们的话去吗?”梅春担心地问。她心想,也只得顺着父母的意见办了,边答应着边找二弟。

“成了!邻居你五叔找了几个人把他生拉硬拽着去迎亲了。”梅春娘得意地对梅春说。

“这叫包办婚姻,二弟的人生大事,这样唐突,他以后能接受的了吗?”梅春越想越觉得父母直接做主干预很是不对劲,就对着爹娘照直说了。

“我的冤家,”梅春娘不耐烦地对道,“你怎么这么多的怪话?凡事都得老的做主,你的事当初还不是我们给你做的主?”

“我是我,他是他,两码事。”梅春应道。

“好了,好了,赶紧准备筵席,客人都到了,等迎亲轿子一到,咱立刻开宴!”梅春娘说着,一推梅春让她快去帮忙。

梅春一边忙碌着,心里还是为父母亲做主的包办婚姻高兴不起来,心想:这二老是要干什么,强扭的瓜能甜吗?昶春他能接受的了?再说了,这日本鬼子说不定这几天就打到这里来了,真要给鬼子撞见了,这么多的人集聚在这里,万一出什么事可真麻烦了。

“梅春,你在想啥呢?”五婶在一旁见她像是心不在焉,问道。

“没想啥!”梅春像从梦中被叫醒一样,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回答,赶紧跟着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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