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先坐飞机,后坐汽车,然后坐拖拉机,最后又在毛驴车上荡悠了半天,终于吱嘎一声,毛驴车停在了大山深处的几间小石屋前。先是一只大黑狗狂叫着奔下山坡来把我吓了个半死,随后一个长相怪异的老头儿出现在我们面前。
“快!奔奔,叫爷爷!”爸爸喜滋滋地说着,把我推到那个老头儿面前。“爷爷好!”我大声叫道。“嗯。”那老头儿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爹,他是奔奔呀!”爸爸面带自豪地说。“噢。”老头应了一声,便走下台阶帮毛驴车夫拿东西去了。
我感觉我和爸爸像是热脸碰了冷屁股,心里有些不舒服。
“爸爸,爷爷的耳朵是不是聋了?”我悄声问。“没有!”爸爸很肯定地说,“你爷爷70多岁了,还能在这里看山,靠的就是耳朵灵呢!”“那……那他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叫奔奔呀?”“知道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他唯一的孙子叫奔奔呢?”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从行李包里往外拿着给爷爷买的各种物品。“那他对我怎么一点也不热情呢?”
“呃,”爸爸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神情黯然的我,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满脸赔笑地说,“你爷爷他……他不好意思呢。”
爷爷坚决拒绝去省城跟我们一起住,长年一个人在这大山里,看护着很大的一片山林,在几间简陋的小石屋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从记事以来,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
他身材瘦削结实,皮肤粗糙黝黑,眉毛和胡子全是白的,颧骨和眉骨有些凸,眼窝和腮窝有些凹,黄黑色的牙齿参差不齐,还掉了好几颗。他穿着老式样的旧棉布衣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一个古怪老头儿。
看到爷爷的这副尊容,虽然感觉有几分恐惧,但我知道他是爸爸的亲爹,我的亲爷爷,心里仍想亲近他。可是,他不仅少言寡语,还面带冷漠,甚至都没有仔细地看我一眼。
我心里有些失落和不快。趁爷爷在院子忙活着准备吃的,我悄悄地拽了拽爸爸的衣角,异常坚定地说:“爸爸,我向你保证,暑假里我一次也不上网聊天玩游戏,你带我回去吧!”
“胡扯!”爸爸白了我一眼,口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我千里迢迢把你送来了,你怎么能反悔呢?你答应过我这个暑假来这里陪爷爷。”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怪老头!”我噘着嘴说,“他冷漠又古怪,见到我,连点笑模样都没有!”
“不许叫你爷爷怪老头!”爸爸严厉地说,“你爷爷天生就不会笑,但他是我的亲爹,你要叫他爷爷!”
“哼!什么爷爷!连笑都不会的人,就是个怪老头!”我沮丧地嘀咕着,一脚踢开一个小板凳,来到了院子里。
院子是一块长方形的平台,没有院墙,四周都是葱翠的大山,房前屋后全是梯田。除了一片小菜园和几片长着玉米、谷子和高粱的小粮田,其余的梯田里都栽种着各种各样的果树。
院子里也栽着一些果树。一棵粗大的梨树下,卧着一条大黑狗。
大黑狗本来正在打瞌睡,听见我走路的动静,便忽地一下爬起来,像看见我和爸爸初来时那样,凶狠地朝我大叫起来:“汪!汪汪……”
“好呀,我暑假里放弃跟死党去夏令营,放弃去外地旅游,好心好意、兴致勃勃地来这深山野林里陪爷爷,他不给我半张笑脸也就罢了,他养的畜生怎么也敢对我这样放肆!”
我本来是害怕那条大黑狗的,可是因为心里窝了一团无名火,便顺手捡起一截晒在院子里的木柴,朝大黑狗扔了过去。大黑狗嗖地一跃而起,一股风似的向我扑过来。这时,怪老头厉声喝道:“大黑!停下!”但大黑狗已经跳起来,不可能停下了,它借着一股惯性朝我扑来。我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人腔地失声大叫:“啊!救命呀!救命……”“奔奔!奔奔!”爸爸大声喊着,举着一根顶门的木棍飞一般冲过来。怪老头截住了他,夺下了他手里的木棍。大黑狗被怪老头喝走。爸爸奔过来,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边扶起哇哇哭叫的我。我浑身打着哆嗦,指着大黑狗哭喊:“爸爸!你要杀了它!杀了它!”
“好好好!一会儿让你爷爷杀了它!”爸爸恨恨地说,“给你炖肉吃!”
怪老头不但没有安慰我,反瞪了爸爸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大黑是条狗,认生没有错。”
“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跺着脚,更大声地哭喊起来。
爸爸不知所措地哄着我:“行行行!咱们陪爷爷住两天就回家!”
怪老头神情里带着一丝轻蔑,说:“你既然怕狗,就不该捡木柴打它。”
“谁怕狗了!谁怕狗了!我是不喜欢你这怪……”我正大声地朝怪老头喊着,爸爸的一只大手捂在了我的嘴上。
爸爸似乎有些害怕怪老头,急忙有些讨好地说道:“奔奔准是被臭黑狗吓糊涂了。爹,奔奔他可想你了,是他主动提出暑假来这里陪你的,是吧奔奔?”
是的,我早就想来看看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面的爷爷,也打算在暑假里好好陪陪他,只是妈妈一直不放行。这次是爸爸对妈妈说,来山里过个暑假,不仅能让我的身体变强壮,还能戒除网瘾。妈妈才勉强同意了放行。我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夏令营和旅游,热情高涨地来到了这里,没想到怪老头对我是这么冷漠。早知道是这样,傻瓜才会来。大黑狗依旧趴在树底下,就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爸爸大概是为了给我解气,朝那黑狗狠狠地骂了一句:
“臭狗!”不料,那大黑狗又嗖地一下子跳起来,示威似的朝我们狂叫。我吓得一下子又摔倒在地。爸爸也更火了,气急败坏地冲怪老头喊道:“爹!这狗真是该杀了!”
“杀了它,你来陪我看山?!”怪老头冷着脸反问。“他……他竟然向着狗?!”我说。“奔奔,”爸爸气呼呼地说,“吃完饭我就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