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是真的走了,也许不回回来。怀山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随着婚期将近,人人谈论的都是鬼秦国后的大典。其他三国的使臣都已到达盘棱州,木德的王女井韵,东清的大将鲍河,宗周的公主边夫人,把整个风起云涌的鬼秦搅得一片血雨腥风。
在这样诸事交织的时候,江冲却给我送来了一个难办的消息:习冉死了。
虽然早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东清以公主之礼出嫁的重臣之女,在鬼秦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们也得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交待。我原以为下手的会是怀山,可他明明早已离了盘棱州。
习冉死得蹊跷,而死因为何至今不明。好在江冲把消息都已封住,稍微拖过大典应该没有问题。“主后,习夫人的身后事怎么办为好?”江冲问我。
虽然如今办丧颇多忌讳,但习冉的身份也不能草草了事。正在想着,伏旌已经到了。他瞪着江冲,一脸不悦:“国婚在即,晦气。”
他依旧是这样冷血的性子。习冉相伴十年,虽然心机深沉,对鬼秦多有亏欠,人死为大,不该薄待的。只是这些我不该说。
我扶过伏旌坐下,近来他的身体算是好了许多。他不愿为习冉操持,多半的原因也是为的我。便问道:“那该如何?”
“原因让孟良来查,至于尸首,运回东清!”伏旌嫌弃地打发江冲下去传令,等到人都散尽了,才把一支金钗放到我的手上,以温柔的声线代替刚刚冷漠的语气问我:“你喜欢吗?”
我早已习惯于他对外事的冷静淡漠,还是会轻易沉溺于他的温柔。伏旌是国主,我既选定了他,也该学会于诸事庞杂之中将难能可贵的温柔留给最为珍惜的人,才不至于浪费。况且我们可以浪费的时间着实不多。
抚摸着那支冰冷的钗饰,我看着这个只对我温柔的少年,静静地答了一声“喜欢”。这个少年,是我即将携手的丈夫。未来都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共度,哪里舍得浪费一星半点?
“就让孟良去做吧!你只等着做我的国后就好。”他霸道地看着我,却让人腻了心窝的甜爽。
伏旌,如果可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该有多好?
不多时,拟案司写好的大典礼词也送了上来,那是我需要当着朝臣百姓诵读的誓言。虽然只是些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却是鬼秦封后的旧礼,一点马虎不得。
来人是青胡,他如今已是拟案司的御史大夫,很得伏旌信任,未来也必将位列三司。从前遭逢大变的粉面书生,转眼已经气宇轩昂的站在我面前,我竟然有些陌生。他恭敬地递上礼词,退到一边低眉颔首:“请主后查阅。”
我心中不免生出欺骗的罪感。一直以来,我在他面前不是商人就是书童,没有一点真心,可他却一直以真心回报。左右无人,我像从前一样叫他,想要解释:“青胡?我……”
红蓝的官府穿在他的身上气宇轩昂,青胡长得俊朗,不管什么衣服都很适合。他慢慢抬头看我,没有想象中的惊异,打断我的话,只轻轻道了一声:“恭喜。”
他并不说破,也不解释,把我的愧疚与局促都掩盖下,依然是熟识的朋友。不,这感情比朋友还要深许多,他是弟弟。
至于礼词,左不过是些顺天承名的虚辞,许下温良恭俭的伪誓。即便再重要,也因为是青胡经手,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信任,早已埋在了过往的旧事之中。
自怀山离开,珀玉也终日恹恹的,回到了从前那个沉静的边夫人模样。人人都以为是宗周派她做婚使的缘故,她不便冒头,我却看出她心里已经掩盖不住的孤独。
孤独,若是一世如此也就算不得了。偏是是明明已经找到了相伴之人还是不能改变的孤独,那便是一日复一日的煎熬。
如今的珀玉,从提醒我小心习冉的那刻开始,就耐不住孤独,再也不是原来谨慎沉静的边珀玉了。
“我见你第一次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是鬼秦的国后。”她道着喜问我,“是怎么选定的伏旌?”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她问,“自己还有的选吗?”我却知道答案是确定的:“只要你想。”
只是没有想到后来我满心善意的把她推到怀山的身边,最终却成为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让两个人都在痛苦中挣扎半生。有些天力,是注定不可违的。就像风吹和雨落,偏偏我一直都不信。
“大婚过后,我放你回宗周好吗?”我问珀玉,反正伏旌从未碰她。
“不,”她却坚决地拒绝我,“我留下。”后来离开,回来就遍体鳞伤。而我无限感激,在那些昏沉的岁月里,身边至少有珀玉陪我。
大典在即,我总是有许多感慨。从前只知道吃的毕如之,哪里能想到我会嫁与伏旌,做鬼秦的国后,明明只是一个里巷出来的傻丫头。
婚前去看父亲的时候,他也老了许多,身上再没有净身师快刀毕五的风姿。他一个人睡在庭院的摇椅上,一个人品一壶茶,虽然孤寂,却是清静可贵。对于我嫁伏旌的大事,他只是了然地点点头,嘱咐我万事小心。
父母之爱子,就是无论有多少担忧,最后都会妥协于孩子的选择。在任何一个父亲看来,伏旌都不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女婿的,可是我的父亲依然同意了。在这一点上,我只有抱歉与感激。
可是眼前的父亲我可以看顾,地狱之中的双亲又如何了呢?我无从得知。
夜间掏出鬼帝父亲给我的牛皮小鼓,不知地狱之中是何光景,他们把我送到世间的时候也曾预料过这场姻缘吗?轻轻也就拍了起来。只道是历来朗彻的夜空,突然就狂风大作,雨粒瓢泼似的落下,惊得一夜无眠。
我还不知那小鼓有这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