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之默默看着一切,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唯有在伏旌撑不住的时候,及时站到他身边。这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主上身边一个籍籍无名的试药小童,卑微到连伏苓都没有看她甚至一眼。
连一眼都没有,未来又何谈情分?
鬼秦的大事,都不可避免“鬼祭”这一环节,更何况是公主出嫁?一度神秘的符子昂也终于现身,他是医,但更是巫。
出嫁成为了一场表演,一场符子昂的表演。他一袭黑彩的布缕长袍,宽红袍、通天冠、绛纱袍,符子昂的脸上化出了魅鬼的妆容,单手持节,幽游地环绕在黑漆车的周围,以最传统的仪礼为公主伏苓送上一国最诚挚的祝福:
“后皇嘉女,伏徕服兮。受命不迁,生鬼秦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纷缊宜脩,姱而不丑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存兮。”
空灵之歌,响彻盘棱州。符子昂随着祝词还舞,宛如鬼魅,众人称快。这样的人,妖媚得仿佛不像这世间该有的人形。如之都没有办法把手舞足蹈的他与第一次听到的那个精细声音联系到一起。这不是她所期盼的巫医符子昂的样子,但他的确把这个样子做到了极致。
“此行,安泰!”同样精细的声音却再一次否定了如之的愿望。最后一句话,这个人,就是他。
使节举杖,队伍出行,这一走,便再不回头。
直到长长的依仗走到遥望渺茫,送行的人不得不停下。如之担忧的紧紧盯住伏旌的身体,终于他再也撑不住了。那么多的眼睛看着他,伏旌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在国人面前失了体面?如之适时地挽住他的臂膀,接住他竟然比乜海还要快。
“别撑了,我们回去好吗?”她轻轻附耳在伏旌的身边,温柔地征询着他的意见。离开的,是他最亲的妹妹啊!
不走,又能如何呢?伏旌终于是无奈地点头,“回吧!”伏苓一走,他就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心口阵痛,他再也支撑不住,“从此连一个劝我喝药的人都没有了。”说得如此可怜。
如之搀扶他背转过身,遮住他忍不住落下的泪水,“药不好喝,还是我陪你吃饭吧!”
悲痛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会把人摧垮,到底有没有一个确定的界限?我不知道,大概是没有经历过的缘故。从前在父亲和怀山的臂膀里,我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伏苓的出嫁,却真的让本就飘摇欲坠的伏旌又大病了一场。
人,就算是伏旌那么坚强的人,原来也那么脆弱。
急忙结束鬼祭的符子昂连那阴鬼的装束都还没有来得及脱掉,就被乜海抓到了伏旌的床前,可是他的到来,与我而言却像是地狱来使那么沉重。就算知道符子昂是医,他的来救伏旌的,我依然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鬼魅似的他。
一番拿脉拨弄,他在伏旌身边考虑多久,沉吟半时却未见得说出只言片语,面色冷漠,看不出一点感情的变化。他这个巫医,我越来越觉得是徒有虚名罢了。
“到底如何,你该施针抓药都要吩咐去办啊!符子昂你在做什么?”
他白了我一眼,并不搭理。慢慢起身便回转离去,“无用了,什么都无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着他追出门去想要问个究竟,乜海江冲却齐齐拉住了我。
“你们在做什么?”
“如之,主上的病早就药石罔效了,别去。”
“乜海,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我生气地瞪着他,这哪里还是那个会为了伏旌求我的乜海?
他慢慢撤了手,不再理会我去追符子昂,自己慢慢走到了伏旌的身边,静静地待着,“我倒是盼着巫医什么都别做,主上也可以少被灌点汤药,少受些苦。”
原来是这样吗?我住了脚,一步也挪不开了。就算是符子昂救他,也不过是给伏旌更多无用的痛苦罢了。
空有这鬼帝之女的身份,现在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他们或许还有着希冀,我却无比确定地知道,伏旌终究是要死的,而且时间不远了。这样的痛苦折磨,让我有时也会想,能不能让地狱的叔伯们不要收走他呢?
明明我与伏旌相熟不过数日,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自己就是放不下他,大概是看他太过可怜了不忍。病痛,真的是人心最难以抵抗的强敌。而我,似乎已经在改变了。
我陪在他的病榻之时,伏旌的魂灵已经更加明显了。到底他还能支撑几年,我不确定,但总是想要他坚强得长久些。可是当他痛到不得不紧握拳头,以至于把自己的手都抓破却连痛都不叫一声的时候,我更宁愿他此刻就安详离去。
“伏旌,你若是痛可以喊的。”
他苦笑着安慰我说,“若是喊,便不会安宁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这主上,当得到底有何意思?
他接连病了三日,每日都是这样昏昏沉沉的,连我与他说话都听不进去。至于药膳,全是靠我的哄骗强灌。好在我十分确认以他魂灵的现状不会马上死去,否则当真是要为伏旌哭断了肝肠。
可是我却什么办法也没有,伏苓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无法给他凭空变出一个聪明的妹妹来。
熬了三日,终于,所有的事情因为他的缺失,问题像洪水决堤一样地暴露了出来,这个看似平静如潭的国家,却是连叶片树叶飘落的重量都支撑不住。
察查司的大夫王充突然暴毙,横尸家中,两日之后才爆出音信,为时已晚。而就在这样的时候,刚刚走出鬼秦不过百里的伏苓出嫁仪仗,却被东清国的大将鲍河拦住去向,困守半路,进退维谷。
内忧外患,没有哪一个不等着伏旌来拿出主意,但是他却依然半昏半醒,连其中一件事的原委都听不清楚就再次沉睡。他自己的情况,比他们的情况都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