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陆辞聿,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的模样。
陆辞聿乍一见羲和,笑意转成了震惊,下巴都快掉到了胸口,半晌才指着羲和道:“你,你你你你……”
羲和轻轻扶了扶身,忍着笑意恭敬道:“民女见过陆将军。”
“你在这儿干什么?”
“民女想出城,可是已是宵禁……”
陆辞聿摆摆手,示意守兵开了城门,对羲和努努嘴:“走。”
羲和跟那热心肠守卫表示了谢意,便跟着陆辞聿的队伍出了城。
走得离城门远了些,陆辞聿才将羲和单独拉到一边,问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回将军的话,民女哪一出也没唱。”
陆辞聿看羲和想笑不笑的模样,无奈道:“什么将军民女,还没玩够呢?”
羲和这才不逗他:“好了好了,你可没有原来风趣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让我干着急行不行,快说,怎么回事?”
羲和不知他问的是什么,摊手道:“说什么?”
“你和纪衍到底怎么了?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见苑儿?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苑儿她什么都不告诉我,急死我了……”:
羲和蹙眉:“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
“好吧好吧,”陆辞聿也觉得自己太急了,便换了个最实际的问题:“你这么晚急着出城干什么?”
“避难。”
“避难?”
“嗯,有人可能在找我。”
陆辞聿看羲和说话的语气不太严肃,半信半疑道:“真的?”
“骗你干嘛?”
“谁啊?”
“仇人。”
陆辞聿虽说有些玩世不恭,却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见羲和说到这份上,也不再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过,反正京城是不能呆了。”
“你要去哪儿?我让人送你。”
羲和摇摇头,道:“不必,我看你们行色匆匆,是不是有急事?”
陆辞聿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得赶回朔方去,那边情况实在不好。”
羲和愣了一下,问道:“是匈奴又卷土重来了?”
陆辞聿诧异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羲和被上官玠锁了两个月,确实是什么也没听说过。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陆辞聿无奈地笑道。
“别扯闲话了,快说。”
“边境几个郡正闹瘟疫,百姓和军队都折了不少了。”
“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一个多月前皇上已经下令整编军队,准备对匈奴乘胜追击,谁想到会突然闹起了瘟疫,现在别说打仗,能少病死几个人也是好的了。”
“那边境现在岂不是内忧外患?”
“还好暂时无外患,现在各个守郡的将军都是派的有胆有识的,基本上衣不解带地防着,加上这次瘟疫闹得太大,匈奴人也不敢轻易过来,不过还是被他们重新占据了漠南。”
羲和心里震惊不已,自大孟开国以来,水灾旱灾听过不少,还有稀奇的虫灾,独独没发生过瘟疫,所以羲和对瘟疫的认识,还停留在史书上的记载。
羲和在脑中把看过的医书都过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一个具体的病例,便问道:“还没有配出可用的药方吗?”
陆辞聿无奈地耸耸肩:“能试的都试了,只有一个可以勉强拖延些时日,就这两月,军中那些老医长头发都急白了。”
“太医院都没有法子吗?”
“别说太医院了,民间能人皇上也下旨招了不少,就是始终没个头绪。”
“你回京是来禀奏疫情的?”
“嗯,原本不该我来的,可是我母亲在家病了,我便顺便回来看看,”陆辞聿说着,伸手指了指十米外等候的人马,道:“那些人大都是京城里自愿前往的医士,这番正好随我去军中,那边的医士早就不够了。”
“医士不够?”
“嗯,虽说皇上下旨广招医士,但是这么严重的疫病,肯去的又有几个。”
羲和脑海中浮现出尸横遍野的情形,心下一寒,对陆辞聿道:“我也去。”
陆辞聿怔了一下,道:“你还是别去了,太危险,若让纪衍知道我带着你,他非杀了我。”
“我没打算见他,你也别说你见过我。”羲和嘱咐了陆辞聿,接着道:“若是连军中医士都紧缺,那我估计周围村镇的百姓一定苦不堪言,我不进朔方,就去周边为大家尽些绵薄之力。”
“这……”
“走吧,别罗嗦了。”
陆辞聿见羲和去意已决,也不再劝阻,只叮嘱:“那你一定要当心,千万别染了病。”
“嗯。”
“对了,我还得派人去告诉苑儿你跟我在一块儿,她可担心死你了。”
“你替我告诉阿苑,京城我呆不下去了,无法亲自与她道别,让她别惦记我,我会经常给她写信的。”
“好。”
北行路上,一众医士一直在讨论疫情,羲和见人人都如此尽心,想要为大家做点什么,奈何医行尚浅,实在无法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待到达彭阳,羲和突然想起一个人,这才豁然开朗,她终于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羲和问随行之人:“大家可听过万俟食?”
医士中有一人名晏仲孙,只听他道:“听家父说起过,可是这些年音讯全无,据说是归隐山林了。”
陆辞聿疑惑道:“是什么人?”
随行另一人回道:“妙手回春万俟食,寻常病症抛却不说,对待疑难杂症也是颇有一套。”
羲和点头认同道:“若是有他在,也许能早些想出办法。”
“确实是这样,但是天下之大,要找一个刻意避世的人,那无疑是海底捞针。”晏仲孙道。
“我试试,”羲和对陆辞聿道:“你们先回朔方,我随后就来。”
晏仲孙诧异道:“姑娘认得万俟食?”
“一面之缘,”羲和含糊带过,道:“我也没什么把握,姑且试试吧。”
陆辞聿知道事关重大,没有反对,而是拍拍羲和的肩膀,道:“羲和,那就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羲和将陆辞聿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你见过我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将军,等我到了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好,你自己当心点。”
“嗯。”
目送陆辞聿一行人离开彭阳,羲和又变得一个头两个大。
要说羲和与万俟食,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是在羲和刚出生那会儿,尚目不视物的时候。
万俟食和羲和的父亲属于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类,顾远之常常提起万俟食,但真正见面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最后一次大概就是羲和出生的时候。
顾夫人怀了羲和十月有多,临盆之日却血崩难产,找了许多大夫,先帝甚至还指了宫中的御医前来,众口一词,都说母女只能保一个。
可顾远之不肯,说要保就保两个,只留一个算怎么回事。他一边催促大夫想办法,一边让羲和的大哥顾天洵去彭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万俟食。
顾天洵披星载月地赶往万俟食老家彭阳,在彭阳城外恰好遇到正要远行的万俟食,分秒不差。
拖万俟食的福,羲和与母亲都平平安安,他还顺带治好了顾夫人多年的哮喘症。
这事其实十分巧,以致于后来几年里,羲和每次惹顾天洵生气,他都感概:“万俟伯父大多数时间都游走在天南海北,偏偏那天让我遇上了,若早知你这么不让人省心,还不如当初遇不到呢。”
闲话不提。此刻羲和站在彭阳城中,毫无头绪,除了知道彭阳是万俟食的老家,其他诸如具体位置,万俟食长什么样,多大年纪,羲和都是一概不知。
万俟食若尚在坊间,要找他还容易些,可是偏偏他已归隐,这崇山峻岭,谁晓得他藏在哪儿,何况现在时间紧迫,人命关天。
越没法子越着急,越着急就更没法子,羲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实在理不出个所以,干脆就先挨家挨户地打听一遍。
这城中,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都知道岐黄世家万俟氏,却没一个人说得出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羲和找了个茶水摊子坐下休息,支着头望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和吆喝的小贩,原本就存得不多的希望更是落了空。
羲和不知道瘟疫到底有多难治,但是既然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那么一定十分棘手,现在除了万俟食,羲和实在想不到还能找谁了。
正在愁闷间,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走到羲和身边,问道:“姐姐,你找万俟家干什么?”
口气虽说有些警惕,但男孩看上去却十分面善,羲和也没多想,笑道:“当然是救人了。”
“可是万俟家这些年已经不跟外人打交道了,”那男孩见羲和没有恶意,才放松了说道:“姐姐你与其在这里做无用功,不如去找找别的大夫吧。”
听完这话,羲和倒觉得这孩子有些可疑了,低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万俟家在哪儿?”
“不知道,我就是看姐姐你着急,提醒你一句,毕竟人命关天。”那孩子算是镇定的,可毕竟年幼,羲和还是在他眉眼间捕捉到一丝慌乱。
羲和越发起疑。她将那孩子拉到没人的角落,道:“小弟弟,姐姐跟你有缘,不怕实话告诉你,姐姐要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条性命,你若知道万俟食在哪,就告诉我,好吗?”
那孩子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也只是见过扶旴哥哥一次,至于万俟食,我真的不知道在哪儿,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我遇到扶旴哥哥的地方,剩下的就只能靠姐姐你自己了。”
“好,谢谢你。”
羲和跟在那男孩身后往城外走去,破灭的希望又重新涌上了心头,她隐约间仿佛看见了北地的曙光。
羲和尚存的印象中,模糊还记得大哥提起过:万俟曜,字扶旴,万俟食的长子。
若能找到万俟曜,那还愁见不到万俟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