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容将情绪尽数藏起,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婉笑意,边往院中走边打趣羲和:“至于,当然至于,莫非你想二十岁就变成白发老妪?”
“姐姐你来了……”
“想容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事处理,你替我陪陪她吧。”从知道想容心意的那天起,上官玠总会有意无意地疏远想容。
想容虽难受,却习惯了不动声色,一如往常道:“有我陪着羲和,上官少爷就放心吧。”
上官玠走后这一下午,想容表面上虽陪着羲和说笑,心思却早已不在这儿了,她时不时抬头看天色,直捱到接近酉时,才假装漫不经心道:“今儿姐姐可以多陪你一会儿,反正爷爷今天肯定忙得没时间回家吃饭。”
羲和并没察觉想容的异常,问:“为什么?”
“明天纪将军大婚……”想容假意低呼一声以示无意,并故作内疚,道:“羲和,对不起,是我一时嘴快……”
羲和有些讪讪:“不怪你,将军成亲是早已定下的事,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想容拉过羲和的手,道:“妹妹,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明白,那就宽心些。”
“嗯。”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眼看着已近酉时二刻,想容才又开口:“羲和,姐姐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不去了……”羲和摇摇头。
“总不能为了逃避而一辈子躲在梅苑吧?”
“我没有……”羲和说这话时底气并不足。
想容语重心长地劝道:“羲和,我不知道你和纪将军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想一想,他真的希望你永远这样闷闷不乐吗?”
是呀,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只有知道你好好的,我才有走下去的动力。
是呀,既然注定天各一方,那就让对方少些牵挂,少些担忧吧。
“姐姐,走吧,出去走走。”
黄昏的街头,风有些大,虽不刺骨,却吹得人凉飕飕的,许多卖夜宵的摊贩都支起了风帐,热气萦绕在帐中,往外头看去,家家暖意融融。
“这时候若是喝杯热茶,应该再惬意不过了。”
羲和笑道:“姐姐既然有这雅兴,那咱就去喝一杯。”
“只不知哪家的茶合心……”
羲和指指前方不远处的茗香楼,道:“竟然不知不觉逛到了这儿,看来这杯茶是注定了要给咱俩喝的。”
想容含笑点头。
其实这一切哪里是老天爷的安排,不过是想容刻意将羲和往茗香楼的方向引罢了。只是羲和并没留意,她只将这一切当做了偶然。
茗香楼的李老板对羲和的印象可是深刻得很,当然不是因为她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是秦隐的朋友,而是因为她与纪家似乎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渊源。
李老板亲自笑脸相迎:“不知李某有什么可以帮助姑娘的?”
羲和摇摇手,道:“我们就是喝杯茶,李老板不用太费心。”
“那姑娘是否需要包间?”
“不用……”羲和话音未落,想容便用手肘碰了羲和一下,道:“楼上那人的背影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
羲和顺着想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背靠着倚栏,似乎在等什么。
那人的背影羲和再熟悉不过,定是上官安无疑,羲和疑窦丛生,转口对李老板道:“那人可定了包间?”
“定了,定的‘锦葵’。”
羲和突然想起头一次和承靳在茗香楼遇到上官玠的场景,直觉告诉她上官玠出现在茗香楼一定不是单单为了喝茶这么简单,好奇心驱使羲和改口道:“劳烦李老板给我安排锦葵隔壁的房间吧。”
“行。”做生意的商人最不想得罪的就是官宦,更别说是纪家这种皇亲国戚。
羲和又拜托李老板想了个法子将上官安暂时请离了二楼,这才拉着想容溜进了‘锦葵’隔壁的包间‘丹桂’。
将丹桂的门掩好后,羲和便趴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大气也没出一下,生怕漏过什么。
起初隔壁悄然无声,待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到有人掀帘而入,来者竟还是一个女人。
“上官少爷久等了。”那女人声脆无比,羲和总觉得在哪听过,却一时没想起来。
“是等久了。”上官玠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冷意,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还是和上官少爷说起话来轻松,不用拐弯抹角。”那女人笑道:“明日便是我与纪将军大婚之日,想邀请上官少爷赴宴以答谢大恩。”
羲和身子一颤,转头望向想容,用唇语询问道:“是依娜?”
想容早已知道,却装作与羲和一样诧异,面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羲和只愣了片刻,便又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这里没有旁人,那些虚的就不必多言了,只说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吧。”
“上官少爷真是聪明,罢了,我也不耽搁上官少爷的时间。”依娜低低叹了口气,继续道:“上官少爷既然有法子让将军放弃羲和,可还有法子让将军打心眼里接纳我?”
上官玠冷笑一声,道:“大公主的心可够贪的,得到了纪衍的人,还想再得到他的心。”
依娜呵呵笑着,语气却是反讽:“我不过是贪心了一些罢了,哪里及得上上官少爷心狠?为了让她回到你身边,你竟然敢将她女扮男装参军之事透露与我,让我用此事胁迫将军成亲。你为了得到她,不惜牺牲她,要我说,你才是真正的可怕。”
“大公主既然知道我不择手段,那可记得一定要遵守约定,从此再不提及羲和参军一事,否则……”上官玠呷了一口热茶,道:“我有法子让他娶你,一样有法子让他休了你。”
依娜后背浮起一阵凉意,强自镇定道:“这你放心,我虽是异域之人,却也明白一诺千金的道理。”
“那就好。”上官玠道:“另外,今日大公主所托之事,在下无能为力,公主另请高明吧。”
“罢了,你已帮了我大忙,我本就不该再麻烦你,上官少爷明日若有空,便来喝杯喜酒罢。”
夜色渐浓,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刮越大。街道上少见行人,许多小贩见没得生意做,便收起了夜宵摊子,匆匆往家赶。
想容被这疾风吹得有些冷,便道:“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羲和却充耳不闻,仍旧目光涣散地顾自走着。
想容冷得直打哆嗦,更别说穿得比她还单薄的羲和。她默视着羲和显得孤零零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愧疚,为了自己的私心,让羲和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到底对或不对?正思绪万千,却见羲和停了下来,仰头注视着前方。
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回了梅苑。
对于羲和而言,梅苑二字曾经意味着温暖和宁静,可此刻却全变了味,它像这阴霾的天色一般,沉沉地压着羲和,压得喘不过气。
羲和实在想不明白:那明明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为何却偏偏做了仇人才会做的事?
想容紧走几步来到羲和身侧,见羲和眼圈发红,忙劝道:“你要理解你哥,他定是有自己的苦衷,若是你当真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去问问他吧。”
“我理解他,谁又来理解我?”羲和无力地冷笑一声,才握住想容的手,道:“姐姐,今晚我想在你那儿借宿一宿,可以吗?”
“好。”想容一口应下,琢磨着一会儿回医馆安顿好羲和以后再折回梅苑告知上官玠。
夜,静得如深渊下的一洼水,任他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也不起一点涟漪。
想容推开偏屋的门,屋里黑黢黢地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生气只有丝丝均匀起伏的呼吸声。
床榻上的人睡得很沉,枕旁一只药碗已空空见了底,想容将碗移到别的地方,这才倚在床沿坐了。
静静地坐了良久,才徐徐开口:“羲和对不起,是我设计让你亲耳听见这一切,让你痛彻心扉,可是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幸福需要自己争取,而不是靠别人施舍吗?姐姐并不想害你,姐姐只是想帮一帮自己,你哥对你用情至深,若非你亲口提出一刀两断,你哥会死心吗?羲和你放心,虽然你失去了哥哥,但还有姐姐,姐姐会对你好的。”
羲和却不闻,仍旧静如睡莲。想容柔声道:“好妹妹,好好睡个安稳觉吧,这是姐姐唯一能弥补你的,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痛苦就会成为过去了。”
想容掩门而去,她尚沉浸在愉悦期盼和些许愧疚中,没曾留意窗下那个久立的黑影。
黑影见想容走远,这才蹒跚挪进偏屋,他径直走过去拿起空碗仔细嗅了片刻,才长吁口气:还好她只是在姜汤里掺了安神药,若是做了别的伤天害理的事,自己便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黑影站在原地,远远地凝视着床榻,那双因历经风霜而不再清澈的双眸里满满的都是愧色,他心里默道:“好孩子,请你原谅想容吧,她也很可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