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你干嘛呢,快过来给我帮帮忙。”
纪衍叫羲和的时候,羲和正赤脚站在水中,半屈着身子盯着一条手掌大小的鱼,前几条因为太心急都没抓着,这会儿眼看要成了,没想到那鱼听见纪衍的嚷嚷声,甩甩尾巴如离弦的箭一般溜走了。
羲和气急败坏地大声对纪衍道:“你把我的鱼吓跑了,你今天别吃饭了。”
纪衍从木屋后探出头来,道:“屋子修不好,你今天也别睡了。”
羲和一见纪衍灰头土脸的样子,便把捉鱼的事忘在脑后,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纪衍把手上的东西一扔,忿忿道:“不修了,不修了,今晚睡空地上。”
羲和忙忍着笑,穿好鞋袜,走近道:“别别,我帮你,睡外头慎得慌。”
纪衍这才重新上了屋顶,羲和则站在下头给他递些需要的东西。
其实这木屋破损得并不严重,只是顶上和侧面有几个窟窿,不过二人手头没有工具,纪衍又没干过这些,做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
“真想把屋顶给砸了,晚上睡觉还可以看看星星。”纪衍边干活边不耐烦道。
“将军,这个你想想就行,可别真动手,要是下雨咱俩可就惨了。”
纪衍打了个哈欠,又开始修补屋顶,手中不停,说道:“看来还是什么都学点好。”
“嗯,一个亲自动手搭建营帐,修葺房屋的将军,肯定会更得军心的。”
刚说完就有一把杂草落下,羲和忙躲开,纪衍伸出头,挑挑眉,道:“我谢谢你给我出这么个收买军心的法子。”
“客气客气,咱俩哪跟哪啊。”
等纪衍修补完木屋,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二人面对面呆在溪水两边,准备捉鱼比赛,捉得少的就负责生火烤鱼。
因为来时除了一人一身换洗的衣服,就只有两弓一剑,想要不饿肚子,种田是来不及的,只能靠打猎。
羲和有某有样地宣布开始后,便挽起裤腿走进了溪中,纪衍盘腿坐在溪边,好笑地看着羲和一会往左扑去,一会往右挪去。
山溪中的鱼虽然很少见人,反应倒是一点不迟钝,羲和好不容易捉住一条,却因为鱼身子太滑,又被它溜掉了。
等到羲和气喘吁吁地坐下准备歇口气儿的时候,才看见纪衍仍旧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地坐着,压根儿没有捉鱼的打算。
羲和皱眉道:“咱俩要饿肚子了。”
纪衍忍不住笑问:“你是这么捉鱼的?”
羲和从小怕水,自然是没捉过鱼,不过在江南的时候,她看见过别人用渔网捕鱼,只是眼下没有现成的渔网,也只能学学孩子们,直接下水捞鱼了。
“对啊,有问题吗?”
“你跟谁学的?”
“江南的孩子都是这么下水捞鱼的。”
“你捞过?”
羲和摇摇头:“养父母和哥都不许,我只看过。”
纪衍抚额大笑,道:“难怪一条也捞不着,原来是纸上谈兵啊。”
羲和哼了一声,撅嘴嘟哝:“你倒是捞一条给我看看,光会说。”
“瞧好了。”纪衍从身边的箭带中抽出一只泛着银光的箭,单腿跪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往这边游过来的一条被夕阳余晖照得周身赤金的鱼,那鱼似乎知道这一小段溪流有危险,原本缓慢游动的身体瞬时如离弦之箭穿过。
就在羲和以为它逃过一劫的时候,却见寒光自上而下划过眼际,箭端的银色与夕阳的金色碰撞在一起,一动一静间如同盛开了一朵稀世罕见的奇花。
银光去势太快,羲和还来不及眨眼,纪衍已收回银箭,尖端赫然挂着刚才那条鱼。纪衍把鱼扔到一边,好笑地冲羲和挑挑眉,才又继续在河中寻找其他鱼的踪迹。
羲和瞠目结舌地看着纪衍,眼中满是佩服和羡慕,自己捉了一下午也没捉着的鱼,一眨眼便成了他的箭下之物。
不过纪衍的方法看着简单,真正做起来却不容易,羲和照葫芦画瓢地模仿了一下,确定自己做不来,便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生火烤鱼去了。
纪衍捉到第十条鱼的时候,羲和已经将之前的都烤熟了,忙招呼他过来:“将军,够了,够咱俩吃了,快过来。”
纪衍接过羲和递过来的烤鱼,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动手捉的确实比以前吃的美味。”
“你不是总去狩猎吗?又不是第一次吃。”
“那不一样,狩猎是兴趣,猎不猎得着都无所谓,这回却不行,捉不着就得饿肚子,为的是生计。”
“嗯,有道理。”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夜深,可二人都没有一点睡意,纪衍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柴,想了想问道:“羲和,你有想过报仇吗?”
那会儿羲和正拿着树枝拨着火堆玩,听罢纪衍的话,手凝固在半空,直到看见火光沿着手中的树枝灼灼漫上来,才赶紧扔掉,回过神来,淡淡地笑道:“以前想过,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羲和仰头看着夜空,自嘲地笑:“报仇哪有那么简单,难道像书里面说的,进宫选妃然后再行刺皇上?”羲和耸耸肩,继续说:“反正我不行,宫里察言观色,举步维艰,我这样的进去了,别说行刺皇上,就连自己恐怕都保护不好,哪天说不准无声无息地就没了。”
纪衍赞同地点点头:“这点我能理解,若不是我母亲长公主的身份,和皇帝舅舅的偏帮,我哪还能有命在激流暗涌的朝堂活到今天。”
“嗯,”羲和想起父亲曾经对母亲说过的话:“其实我爹在决定为辛丞相上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皇家就是这样,免不了权力之争,只要你在朝野,即使你心存的是善念,也会引来无端的猜疑,甚至是杀身之祸。”
纪衍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其实很好奇,若是当年大皇子登了大统,今日的天下将会是什么样?”
“‘大皇子雷厉风行,但心思不够缜密,为君恐误天下苍生;三皇子顾全大局,可视微毫,勇谋双全,静可执笔,动可披甲,为君者也。’这是我父亲的原话。”
纪衍好奇:“你爹如此明局势,为何非得替大皇子说话?”
羲和摇摇头:“他不是为大皇子,是为辛丞相,辛丞相是爹爹的老师。”
纪衍沉默了一瞬,道:“你爹没做错。”
羲和会心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爹爹为了报恩,没错;皇上为了国家,也没错。你说,我该找谁报仇去?”
纪衍挪到羲和身旁,搂着羲和肩膀,道:“你能想通这一点,也着实不容易。”
“明白了这些,我也就不想报什么仇了,只不过毕竟是皇上让我家破人亡的,我还是不喜欢他,还是怕他。”
“羲和,你能放下仇恨我很高兴,我知道这话说得很自私,毕竟是因为皇上你才会家破人亡,”纪衍宠溺地抚着羲和的长发,道:“可是皇上对我有恩,养育之恩,知遇之恩,若没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我很感激他,无论他对我好的目的是什么,我仍然将他当作父亲一样。”
“我知道将军将他看得很重,这其实也是我不想报仇的另一个原因,你为了我,已经够为难了,我不愿意看着你继续夹在其中,不过将军,你还是要记住,皇家无亲人,将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纪衍吻吻羲和的额头:“和儿,谢谢你。”
羲和靠在纪衍肩膀仰头望着天空,星汉迢迢,月若银钩,那里似乎有人在向她招手,是她故去的亲人,还有永恒不灭的记忆。
月缺还会圆,春去也会归,你们不希望我担着仇恨,那么我只能尽力让自己开开心心地活着。
一片花瓣划过羲和的鼻尖,将思绪隔成两半,羲和侧头看向纪衍,他也正仰头凝视着天空,轮廓真切得就在眼前,却又给人模糊的错感。
将军,我就快要失去你了,失去这荒唐的命运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源泉,你的存在,让我流连忘返,让我忘记仇恨,让我不再徘徊,可是一切都要结束了,你有你的轨迹,我有我的行程,从此天地两端,不再有交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