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羲和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热气袅袅的房间,外间的鎏金熏笼旁多架了一顶青铜小炉,上头煨着一只药壶,药香四溢在整个屋子,让人感觉无比心安。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
纪衍见羲和转醒,喜上眉梢:“丫头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羲和一拳砸在纪衍胸口,半是哽咽半是埋怨:“你才吓死我了……”
纪衍将羲和拉进怀中,心疼道:“羲和,你明明知道匈奴是虎狼之地,怎么可以这样以身犯险,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是好?”
羲和将头枕着纪衍的肩膀,道:“这话我也正想问你。”
纪衍敲敲羲和的脑袋:“好好,让你担心是我不对,我改就是了。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我希望你好好的,知道吗?”
“好。”羲和答应后,又道:“阿苑呢?我想去看看她。”
纪衍按住羲和的肩膀,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你放心,她没事。这会儿有人陪着呢,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羲和会意,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想,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纪衍凝视着羲和,见她似乎消瘦了一圈,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问:“怎么瘦了这么多?上官玠对你不好?”
“哪有。只是天气转寒了,不爱吃东西罢了。”
“是吗?”纪衍低头,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纪衍又问:“你来找我,他知道吗?”
“我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过想容姐应该已经跟他说了。”
“那……”纪衍迟疑了片刻,才道:“那你还回去吗?”
羲和闻言,垂眸不语。纪衍自嘲地笑道:“我是冻糊涂了,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回去。”
“我们还没拜过堂。”
“真的?”纪衍有些黯淡的眸光又重新亮了些。
“但是……”
“但是?”纪衍打断羲和,他实在不想亲耳听见自己不想听的:“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纪衍拥着羲和,就这样陷入沉默,直到有人推门而入,才将这沉默打破。
孟彦修一跨进门槛,就看见羲和与纪衍这亲密的姿势,一时退也不是,进也尴尬,便故意咳嗽了两声。羲和本沉浸在心事中,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连忙推开纪衍,脸颊红得如同落霞一般。
纪衍蹙眉道:“老头,跟你说了多少次进门之前要敲门。”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记住。”
羲和红着脸叫了一声“孟医长”,正想见礼,却被孟彦修阻止道:“病了就好好呆着别动,否则有些人又该埋怨我了。”
纪衍挑挑眉,赞同地点点头。孟彦修横了纪衍一眼,便不再搭理他,端了小米粥过来递给羲和,羲和伸手欲接,却被纪衍中途截走。
他笑对孟彦修道:“我来吧。”
孟彦修又将粥碗抢了过去放在床沿上,拽了纪衍袖子道:“你来什么你来,走,先跟我出去。”
孟彦修哪里拉得动纪衍,只见纪衍纹丝不动,道:“老头,不差这一刻,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纪衍向来软硬不吃,孟彦修气得吹胡子瞪眼。羲和见状,忙打圆场:“将军,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不忙。”
纪衍不慌不忙的语气终于让孟彦修忍无可忍,索性也不顾忌羲和了,怒骂道:“臭小子,你这牛脾气到底跟谁学的?你就撑着吧,看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老头,”纪衍舀了一汤匙热粥,在嘴边吹凉了些送到羲和面前,才又继续道:“你别总危言耸听,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纪衍倒是不急不躁,羲和的心却揪成了一团,她问孟彦修:“医长,将军到底怎么了?”
孟彦修指指纪衍的腰侧,气呼呼道:“你自己问他吧。”
羲和这才细细查看孟彦修手指指向的地方。纪衍自从回到朔方,就一刻也没离开过羲和,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黑袍,那黑袍右腰处破了一个口子,口子周围已经结了一层血痂,只是血痂被袍子的黑色掩盖,加上纪衍一直刻意将之藏在暗处,以致于羲和竟丝毫未察觉异样。
这会儿听孟彦修一说,羲和才闻到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将裂开的口子又撕大了些,这才看见纪衍里头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羲和倒吸一口气,心疼道:“怎么弄的?”
“不小心。”纪衍说得轻描淡写,羲和却知道那过程一定凶险非常。
“那你不去休息,还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纪衍笑意盈盈地凝视着羲和:“我还不想走。”
孟彦修哪里见过纪衍这番模样,浑身禁不住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插话道:“行了行了,你们小两口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肉麻,我老头都一把年纪了,受不了得很。臭小子,你先跟我去疗伤,等以后再慢慢亲热,行不行?”
一番话说得羲和涨红了脸,纪衍却似乎受用得很,笑道:“好好,治治治,不过我有个条件。”
“快说。”
“我不想去你那个什么味道都有的药房,就在这儿治吧。”
别人都是求着大夫治病,只有这小子,次次都像是大夫求着给他治病。孟彦修哭笑不得,只能答应:“小祖宗,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难伺候的病人。”
医士去给孟彦修取物什了,羲和便将床腾给纪衍,纪衍拒绝道:“我坐着就行。”
羲和嗔了他一眼:“你若再这么不听话,我立刻就走。”
“好好,我听,我听。”纪衍无奈道:“我这辈子可没这样听过谁的话……”
孟彦修插话:“那也是你自己愿意。俗话说得好呀,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老头,你对风凉话的掌握可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纪衍边笑边褪去上衣。
羲和担心纪衍,也顾不得避嫌,站在一旁看孟彦修给纪衍检查伤口。羲和道:“医长,将军这个伤口的位置好像和上次在楼兰伤到的地方一样。”
孟彦修皱眉点头,边处理伤口边跟羲和说:“其实这次伤得并不深,按照这小子的体质,应该是没有大碍的,可是正如你所说,新伤压着旧伤,这就严重了,加上上次的伤拖得太久,只怕新伤未好,又会牵连着旧伤复发。”
羲和惊讶道:“上次的伤没好全吗?”
“嗯,都怪这小子不按时服药,又一头扎进战事里,以致操劳过度,留下了病根。”
“会很严重吗?”
“这个说不好,恢复好了有可能如同从未受伤,恢复不好就有可能连着别的地方也落下病来。”
纪衍眉头紧锁,道:“老头,你别老吓唬她行吗?她才刚恢复了些。”
孟彦修也不跟纪衍斗嘴,仍旧忧道:“不如就请旨回京吧,先把伤彻底养好了再说。”
“不行,眼下大孟匈奴正是一触即发之际,我不能这时候走,还有,我受伤的事,除了咱们三个,我不想第四个人知道。”说到正事,纪衍便不再玩笑。
孟彦修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孩子,何苦这样拼着性命不要。”
“老头,我的伤能治好自然最好,若治不好,你也别总愁眉苦脸的,让有心人猜了去,军心会溃散的。大敌当前,不能小视。”
“知道了,你根本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孤军偷袭单于部,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