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青宫。
宫中气氛如同暴雨之前的阴霾,沉闷而压抑,诸妃已耐着性子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却仍旧不见一宫之主——惠贵妃唐念芙。
羲和站得腿麻,但见其他人都不抱怨,便也只好咬牙撑着。
其实,诸妃不是不想抱怨,而是不敢。
韩皇后离世,后位空悬,六宫无首,皇帝亲令贵妃代掌六宫,贵妃俨然成为了代后,众人哪敢开罪?
又静候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掌事公公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到。”
“给贵妃娘娘请安。”羲和随众妃一齐见礼问安。
“众位妹妹免礼吧。”惠贵妃的声音清如山涧细溪,脆如檐下风铃,婉语叮当却绕梁三日。
这声音的主人,必然是位倾城倾国的美人吧?
羲和止不住好奇,偷偷抬头瞧了一眼,这一瞧,竟看得呆住了。
羲和见过不少美人,青苑沉稳娴静,雅如木槿;想容素朴简单,芳若茉莉;依娜大方别致,姿胜鹤望兰。
可三人恁是谁也比不上眼前人。
唐念芙一袭水蓝色宫装,高髻配以金累丝嵌东海白玉珠双鸾冠,坐于众人上首,眼波微转便难掩高贵雅质。
在羲和看来,若非要将唐念芙比作一种花,那必然是芍药,倾国倾城。
唐念芙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羲和身上。彼时羲和正自顾出神,穆宜蓱只得轻咳一声以做提醒。
羲和警醒,忙跪地行礼,唐念芙并没怪罪,反而温和地笑道:“你便是新往德妃宫中照看大皇子的宫女?”
“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
“姓甚名谁?”
“敝姓木,名羲和。”
“看着倒还机灵。”
“娘娘过誉,奴婢尚有太多不足,今后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那是自然。”唐念芙满意地点点头,对穆宜蓱道:“照看大皇子可是重任,妹妹要好生教导羲和才是。”
“姐姐说的是。”穆宜蓱低眉顺眼地回答。
唐念芙又与诸妃闲话了小半个时辰,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但面上始终没表露丝毫不耐。
彤玥是唐念芙的陪嫁丫头,最是了解唐念芙的心意,她上前一步对唐念芙道:“娘娘,该喝药了。”声音压得很低,却又正好能让众人听到。
“娘娘身体抱恙吗?”说话的是昭容胡媛,之前穆宜蓱与羲和说过,这胡媛是唐念芙引荐入宫的,所以她一直以唐念芙马首是瞻。
“不碍事,不过小风寒罢了。”
“这六宫将来都仰仗娘娘打理,娘娘可要好好保重千金之躯。”
“妹妹说笑了,本宫不过暂时代为打理罢了,将来不还得皇上说了算吗?”
胡媛一番话说得唐念芙十分受用,不过毕竟不是皇后,唐念芙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接受,只得违心推说了。
胡媛也是人精,自然知道此刻不宜再多恭维,便道:“姐姐好生休息,妹妹不扰姐姐了,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姐姐。”
“也好。”
众人陆续退去,唐念芙却又突然叫住最后离开的穆宜蓱,问:“弄玉堂那位还是没来?”唐念芙说的是青苑。
穆宜蓱摇头。唐念芙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卑贱的民女,端着架子给谁看?”
“妹妹何必为了个不懂事的动气?”
青苑自入宫起便深居简出,穆宜蓱甚至不曾见过她,哪里谈得上讨厌?这会儿不过为了不惹恼唐念芙,才顺着她的话接了去。
“罢了,谁让皇上开了金口,准她不请安呢?”
“妹妹只当她是个摆设吧,万万别伤了身体。”
“是了。”唐念芙顺了口气,指着羲和对穆宜蓱道:“姐姐先回吧,让羲和留下,本宫有话嘱咐她。”
“这……”
“怎么?还怕本宫吃了她?”
“不,不是……”
穆宜蓱看了羲和一眼,虽然极力压制着情绪,羲和却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担忧。
羲和对穆宜蓱还以一笑,示意她别担心,又转向唐念芙道:“贵妃娘娘误会德妃娘娘了,其实是因为奴婢入宫时间短,德妃娘娘怕奴婢冲撞到贵妃娘娘,才会这般忧心的。”
“不愧是长公主引荐的人。”唐念芙掩嘴笑道:“蓱姐姐,这么机敏的丫头你可要好好待她呀。”
“妹妹说得是,那姐姐就先回去了。”穆宜蓱故意嘱咐羲和:“记得早些回来,别误了大皇子服药时辰。”
前一刻还莺声燕语的宫殿,此刻只剩下羲和与唐念芙。唐念芙慵懒地倚在榻上,拈了一颗浑圆的葡萄送进口中,想是那葡萄微酸,唐念芙的眉头轻轻地蹙了一下。
“这葡萄早上还鲜甜着呢,才这么一会儿,竟变得这般酸涩。”
羲和不知唐念芙话中之意,未免出错,只得继续沉默地低眉颔首。
唐念芙看羲和不作声,又道:“世事瞬息万变,人心起落浮沉,不就如这葡萄一般吗?”
“娘娘说得是,奴婢受教。”
“不,羲和,你还是没有明白本宫的意思。”唐念芙唤来彤玥,吩咐道:“将这些葡萄拿去扔了吧。”
彤玥故作诧异:“娘娘,这可是今天一早皇上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呀。”
“本宫自然不愿辜负皇上心意,只是,坏了的东西就该立刻扔掉,若因为一时不忍,到头来害的只会是自己。”
彤玥前脚刚踏出宫门,唐念芙就问羲和:“本宫教给你的道理,你现在可明白了?”
“道理奴婢明白,只不知奴婢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唐念芙将景程徵,将韩氏比作坏掉的葡萄,暗示羲和要懂得顺应时势,明哲保身,这些羲和自然是听得懂的。不过,要羲和放弃景程徵转投唐念芙,实是不可能的事,她只是想套套唐念芙的话,看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罢了。
“倒也不为难你做什么。只是本宫仰慕长公主已久,想与长公主多些往来罢了,你既是长公主引荐的人,必然能为本宫了却这一心愿吧?”
原来唐念芙是想拉拢纪家。
可是羲和明白,纪家已是景程徵最后的、唯一的依靠了,她不可能答允唐念芙的要求,何况以纪衍的脾气与心性,怎么可能违心地与唐家交好?
“能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荣幸,不过娘娘似乎高估了奴婢的能力,奴婢只是个无名小辈,哪里做得了长公主的主呢?奴婢只想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至于了愿一事,恐怕娘娘得另请高明了。”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娘娘息怒,奴婢确实无能为力。”
“好。”羲和的婉言拒绝已让唐念芙略有薄怒,不过为了探清羲和是敌是友,便压下了心头的火,笑道:“本宫也不难为你,不过本宫与你投缘,打算向长公主要了你,让你到琉青宫伺候,如何?”
“这,这恐怕不妥吧,一方面长公主定会怪责奴婢不守本分,另一方面大皇子身边也没个照料的人,娘娘慈悲心肠,一定不忍看着大皇子被病魔缠身吧……”
羲和的每一句话看似无心,却句句有意,唐念芙心清目明,自然是懂的。
这丫头字里行间虽含糊,却处处挑明了弊端,今日自己若当真要了她到琉青宫,且不说长公主会对自己有嫌隙,光是罔顾大皇子这一罪名,也不是自己能够担得起的。
唐念芙可不想落人口实,更不想因为一个宫女而让佐询帝生疑,遂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不过念头虽消,怒意却是藏不住了。
非友便是敌,既不愿为我所用,那便要让你知道不识时务的下场。
“本宫好意指点提拔,你却处处冲撞本宫,看来你的宫规确实是学得不怎样。”唐念芙笑意尽敛,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傲,吩咐道:“来人,将木羲和送到永巷好生练练,冲撞了本宫倒无碍,只怕将来冲撞到大皇子万金之躯就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