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怡然在散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徐姓的中年妇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过早发了福,幸好是较白的那种皮肤,衣服穿的很是讲究,也很大胆地穿些红黄绿紫,只不过这些鲜艳的颜色并没有让她穿出年轻一因为身材的缘故,总是需穿些宽松式的,倒有点像那些喜欢浓烈的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了。五官在这张白而胖的脸上略显拥挤,不过眉眼间是一种富贵的喜祥之气——这种喜祥之气只在不经意之间露出,大多的时候,被一种淡漠幽怨的神态生生地逼到别处去了。怡然几乎没见到她带过自己孩子,或者老公一同散步,总是牵着一只很精致的小狗,她听见她很亲昵地和它说话,那是一种对人说话的语气,并不做作,狗的名字也没有附庸风雅的是什么英文名字,而是很平常的“小白”,怡然有一种直觉,这是一个和她一样孤独的女人!于是,她有时候会凑到她身旁,逗逗小狗,问它是哪个种族的,多少钱买的,平时喂它吃些什么之类的闲话,这个徐姐就耐心地一一回答,刚开始,回答完后,那种亲切的表情马上被一种戒备而矜持的神情取而代之,怡然并不介意,再见面仍然打招呼,慢慢地,徐姐的冷冻表情冰雪消融了,因为怡然是一个朴素又可爱可亲的小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最温柔的最善解人意的听众——大多数女人都需要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徐姐的富贵之气是有资历的,她的老公身家上亿,女儿十八岁,儿子二十岁,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念书,老公情人无数,自己的家只是旅社。“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啊,尤其是有钱的男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过河拆桥,怡然,你说我们女人追求的是什么?没有钱的时候发疯一样想有钱,没有钱的时候,男人眼里还有你,有了钱,你就是他眼里的一粒沙子,怡然哪,你看,我为他耗费完青春,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做贤妻良母,结果如何?偶尔回来一趟,也没话给你说——好听话都说给那些年轻女人了,你说我可悲不可悲,每天对着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除了钱,我还有什么?哎呀,连儿女都别想指望,一出去,连电话都懒得给你打一个,怡然,你还年轻,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一定对你老公要早点防范……”她怀里抱着小狗,轻轻地摩挲着,这温柔的动作和脸上的愤世嫉俗极不恰当地配合着,怡然也受了感染,脸上的笑与哀不自然地混合交错,停滞不前。随声附和吧——她可是从未发疯一般希望有钱呀,劝慰吧,她似乎还没这个资格,而且天下的男人已经被她这样切身体会的盖棺论定了,而且,似乎她已经预知到怡然日后的命运,推翻她的话吧,又对她的凄苦于心不忍,天下的男人并不都是这样的啊,至少易正不会的——她对自己的这一念头猛然地吃惊,为什么自己首先想到的不是白皓呢?
白皓对她这次交往的徐姐甚是满意,因为他知道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阔太太——个渴望富有的人,似乎觉得交到富有的朋友都可以沾带些好的运气。但当他间断地从怡然口中得知这位富太太的现状,思想,而且意识到怡然有时看他的眼中那种困惑的表情时,他转变了观点,“这种女人,我估计素质不会高到哪去,你看她那穿着打扮,那长相身材,她老公能喜欢她才怪呢,我看你以后还是少和她来往,免得思想被污染!”
但是在白皓上班的时候,怡然仍会欣然赴徐姐之约。她觉得也许自己实在是太寂寞了,也太闭塞了,有些见闻,不是不该了解、感受。徐姐的一帮朋友大多是和她一样有钱而孤独的女人,她们有时聚在徐家的大客厅里,喝啤酒,吃零食,听歌听戏,说一些怡然感到匪夷所思的见闻感受,她们说自己老公时奉为经典的一句口头禅是:宁肯荒了自家地,拼命耕耘他人田。这是一句含着哀痛的自谑。她们商量着如何淋漓地花掉老公的钱,如何做才能给予他们最残酷的报复,如何使自己变得年轻一些,如何更快乐地生活,她们也不时推心置腹地教导怡然明白学习驭夫术的必要性……怡然看着这群挥金如土,可怜又可悲,颓废又做洒脱状的的富贵女人们,心中生出万般慨叹,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才算是幸福?难道只有依赖男人,全部寄希望于男人的生活才算得上女人该走的路,通往幸福的路?!
十月中旬,白皓接到一个大的订单,似乎利润不菲,怡然看到他那副兴致高昂的样子,却并不觉得有多开心,自始至终,他的钱,他的生意,和她都是有隔膜的。她觉得她从来不是因为他的钱而爱他,他的这些喜怒哀乐与她有点漠不相干。她只是注意到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有时一个电话:有客户要招待,不回家了。怡然知道他的难处,从不做过多的追问,只是有时在洗他隔夜的衣服时,一种女人身上才有的香水味隐隐约约顺着盆里的水,从手臂上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这个时候,盆中的水一刹那就变得刺骨的凉……无数的想象针扎一样在身上此起彼伏,其实她早就该知道,白皓是个多情种,在她之前,从他的话中不难猜到,他决不会少了这方面的历练……可是,现在这已经是她束手无策的问题了。
星期天下午,她带着孩子在小区院中碰到徐姐,徐姐把她拉住,神情犹豫,欲言又止似的,“照理我不该对你说,可是我们都是女人呀,不说我又心急,你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唉,我早给你说了,男人没有一个好的,我今天在外边看到你老公和一个女孩——比你要年轻,站在车边说话,很亲密。”眼睛深深地盯着怡然,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很亲密。”言下之意决不是一般的亲密。怡然木然地机械地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也许她看走眼了,也许不过是一个他需要拉拢的客户,也许是碰到自家的亲戚,也许……怡然抱着儿子坐在外边冰冷的石椅上,一任那些“也许”在心里泛滥成灾。
十七、一片伤心画不成
怡然坐在徐姐的车上,茶色车窗严密地笼罩着她,翠华回来了,儿子暂时放在她家,现在是下午下班的时候,车子停泊在白皓公司的楼下,如果不是徐姐再三地要挺身相助,怡然断然不想也不敢去验证这种事实,今天,白皓又打回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可能不回去的时候,恰好徐姐在身边,于是,就有了这场猎奇。
怡然看见白皓下楼,看到他发动车,徐姐像一个极富经验的密探驱车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她的激愤兴奋和猎奇心态远远超过了怡然,对自己的老公没办法,可是帮助朋友惩治花心男负心汉似乎成为她生活中的一种宣泄和乐趣。幸好路程不远,她们没有走失,白皓的车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停了下来,她看到他下车,她看到他打电话,十几分钟过后,一辆银色的宝马车驶来,一个披了件红色披肩的女子走下来,奔向他,怡然一时有点傻眼,是那个千金小姐!一如几年前的那种姿态,头发长长了,还是那样凌乱有致地张扬妩媚地披散着,那姿态那眉眼,怡然甚至听得到那种撒娇的语气,她看着老公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两人相拥走进饭店。徐姐说:“怡然,马上下车,当面抽她一耳光!”怡然轻笑一声:“何必?我知道他们的,咱们回去吧。”徐姐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怡然,“女人不能太善良啊!怡然!”怡然仍报之微笑,徐姐几次劝说无效,只好垂头丧气地开车回去,一路上对怡然的行为思想叹息不已,恨不能化身为她,飞回去上演一出武打剧。
怡然回去把儿子接回来,洗漱之后,照常地在床上给儿子讲故事,唱儿歌,把他哄睡。她看着熟睡后儿子紧抿着的小嘴,微皱的眉头,一副倔强而固执的神态,另一个活脱脱的白皓模样。她叹口气,亲了他一下,斜靠在床上,拿起手机,十点钟,她拨过去,“你在哪?”白皓说:“在饭店吃饭,是咱们的客户。”
“我没猜错的话,一定有女客户吧,而且很漂亮。”
“你怎么发神经了?”白皓在那边很自然地笑着,“你不是多疑的人呀,别给我胡思乱想,儿子睡了吗?”
“我有时候觉得发一次神经,瞎想一次也许不是件坏事。”怡然缓慢地一字一句说完,挂了电话。
十一点钟的时候,她又把电话打过去,响了很久,才听他接了电话,她说:“请问晚餐结束了吗?”
“刚刚吃完,你知道,在饭桌上不光是吃饭,最主要的是谈生意。”
“请问,还有下一个节目吗?今晚上准备回来吗?”
“怎么这种语气?”白皓那边倒像震惊地笑起来,“老婆,你今天像变个人,没发烧吧?”
“我发烧了,而且很严重。”怡然说完又挂了电话。
十二点,她又打过去,白皓不等她说话,就不耐烦地,“你今天还有完没完?我给你说过,很重要的业务,我想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些你明白吗?”
怡然没有说话,挂了电话,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那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她想到几年前那个覆盖着星光的阁楼顶上,她接到他的短信: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娇枚万朵,独摘一支怜。她明知道这是一个爱情童话,是的,明知道,还要陷进去,女人从来都是感性的,宁肯相信一切的美丽谎言,也不愿面对现实的丑陋。爱情醒来,在一个瞬间;爱情又死去,在另一个瞬间——这是真的吗?
十二点半,她给他发过去短信:弱水三千,君需几瓢饮?
一点钟,白皓回来,进门就嚷道:“夏怡然,我看你今天你是吃错药了,说莫名其妙的话,发莫名其妙的短信!”
怡然冷冷地看着他,他那种虚弱的笑,那种故意先声夺人的气势,正是掩盖内心谎言的一个标志。她看着他,突然地微笑了:“白皓,我从来都该知道,撒谎对你来说就像喝口茶那样简单的事。”
白皓稍微一愣,走过去,坐在床上,把头伏在怡然怀里,“老婆,我就是偶尔撒个谎,也是善意的谎言,你和儿子永远是我的最爱,你知道做生意有多么艰难吗?我们资金太少,我要运用很多关系,我就是有再多的难言之处,我不想对你说,不想让你忧虑,你懂我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