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田雪和李栋没少给她介绍。她也有过几次不了了之的一夜情。做生意的当官的,她遇见的男人都是不缺钱的,可是要么她觉得不够沉稳,要么就是太难看不够阳光,在床上她无法再有当年的热情。她自己都觉得中了邪了,中了几年前的魔咒。田雪说你不能再等了,岁月不饶人哪!那天晚上,她在家洗澡时突然想起这句话,慌忙扑到浴间的镜子前,把镜子擦干,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她瘦了,她的饱满的长圆形脸成了窄窄的瓜子型。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有了笑纹,她眯着眼做出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是的,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纹路,虽然她的光洁白皙的肤质还像玉石般的剔透晶莹;她的乳房还是一样的坚挺结实;她的纤细的腰,微微上翘的屁股——她仍旧算得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可是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她已经不年轻,她马上就三十岁了!男人过了三十岁行情是一路看涨的,女人却是下跌的,她需要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第一次急切地这样感受到。
田雪在介绍刘子安时只有简短的几句重点:三十八岁,相当有钱,心底善良,并不难看,而且不是离婚——老婆死了有一年了。然后她笑着对吴宁说把你的手腕拿出来,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这个男人,你的福气就来了。吴宁又托人仔细打听刘子安的身世背景:他的文化并不高,运气特好,为人大方义气,在建筑行业靠自己一步一步闯出来的——这使她想到家生,单这一点她都是满意的。她还知道他其实离过婚,第一任太太非常漂亮也非常能干,只是太漂亮的女人容易被宠坏,她上了别的男人的床。这是他的第一次婚姻。第二任太太不能干,是个名副其实的花瓶,她不会收拾家务,不会带孩子,唯一的嗜好就是打麻将和装扮自己,在她被检查出病情的第二天,她还对麻将桌恋恋不合,超出了对她三岁儿子的感情。子安受够了漂亮女人的苦,这一次发誓要找个朴实有爱心的贤妻良母式的女人,不必漂亮,不难看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的文化,也不必能干,他养得起的。从死了老婆第二天起,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一年多的时间他见了不下一百个女人。如果不是碍于和李栋的交情,吴宁他是不愿意见的,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干出这样的事业,漂亮却还未婚,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她背景的复杂性。
第一次见面,吴宁选了一个黑白相间的韩式格子连衣裙,既稳重,又有一种乖巧的田园风味。她把一头波浪似的黑色卷发高高挽起,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化了一个透明的妆容——一丝的妩媚和风尘都不能有。子安靠在他的银色宝马车上在饭店门口等着。吴宁从李栋的车里由田雪陪着款款走下来,寒暄几句进房间坐下。菜上来,她像一个淑女一样小口吃着,仔细听李栋他们两人的谈话。他没有李栋的圆滑和浮漂,很稳重的样子,说话没有过多的修饰词,而且他是一个干净的男人,绝对不是帅哥型男,却很顺眼的那种。他的眼神里甚至还有点清澈的光芒,像建波一样的清静平和。她不时地拿眼看他,用温柔的眼光窥伺一个猎物似的——她下了决心,这个男人,她势在必得!
他们留了电话号码。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子安并没有来电话。吴宁在第七天的晚上把电话打过去,她不等他问:“我是吴宁,也许你忘记了。我今晚想见你一面,在歌德咖啡馆,我等你。”那边迟疑了一下,吴宁说:“就这样了,我挂了。”她对自己说,忘记一切,要有信心!
当晚他赴约了。他们坐下各点了咖啡,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吴宁含笑着单刀直入:“我知道,你不喜欢太能干女人,”她停顿了一下,“我并不是能干,我也很想有田雪的家境啊!我是农村出身的,有时候一个人选择的路并不是你当初理想中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在你别无选择的时候,你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我很想有个家,花自己老公挣的钱,安安生生地在家相夫教子。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她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这里面的话倒有一半是实话。她抬眼看到子安眼里有了一点笑意和好奇,她继续说下去:“这些年田雪也给我介绍不少人,并不是我太挑剔,可是稍微精英的男人要么结了婚要么就是名花有主,遇见一个稳重的有事业心的有爱心还不花心的男人,怎么就像碰到稀有动物那么难?”吴宁微微嘟着嘴,扳着手指头一一算着,这种娇憨稚气的话和表情感染了子安,他笑道:“看吧,还是你的标准太高!”
“所以我宁缺勿滥,大好的青春快被虚度了!”吴宁用柔和的眼神直盯着他,“我觉得你很符合我的要求,而且我觉得我也绝对会符合你的要求。虽然,你根本没看上我,这我是知道的。”吴宁含羞而又勇敢地对视着子安已经饶有兴致的目光,然后她稍微低了头,带点忧伤和羞愧:“你看我连女人最起码的矜持都丢到一边了。我只是觉得遇到一个如意的不易——你会看轻我吗?”她知道一个见过无数女人的男人,就是再老实,也会被宠坏的。
“怎么会?我是觉得你太漂亮了,怕你看不上我!”吴宁暗笑他的狡猾,他的前两任一定比她还要美。可是她还要装糊涂:“真的吗?我好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可是漂亮又有什么用,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就就是,找到可以安心托付终身的男人,”吴宁浅浅地笑着,斜斜地看着他,“你不认为吗——当然,你是个男人,你不会了解我们女人的心事的。”
子安被她的坦诚,还有像一个小女孩一样的羞怯的勇敢弄得不知所措,忙说自己这一段有点事太忙了,所以没顾得上给她电话,并不是对她毫无感觉。吴宁摇头微笑表示不相信:“那么我们交往一个月吧,像情侣一样的。如果到时候我们彼此没有感觉,那我们就成为朋友,可以坦诚相待的普通朋友好吗?”
子安看到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女人歪着头挑衅似地对他提出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建议,他拒绝不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嘴上说得再好,也抵抗不了一个漂亮女人的进攻。
吴宁把工作全权交给她的两个心腹。一个月的时间,她要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地去认识,去把握这个男人。她天天打电话约他,要么驱车很远的地方吃小吃,要么在咖啡厅谈天论地,要么去歌厅唱歌——她相信自己的口才和歌唱天赋,最后她又提议出去旅游。她知道现在还有好多说媒的给他打电话——男人比女人还要宠不得。这一个月,她要断绝他的任何念头和机会。
他们去北京去深圳、去苏州、去青海。她常常有这样的举动,驻足在一个旅游景点的小摊位上爱不释手地把玩一些小玩艺,伸手掏钱要买了,却重新放回去,撒娇地对他说:“我要你买给我,我喜欢花自己男人的钱。”这样的小女子样儿常使他感到身为男人的骄傲。彼时,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不是她主动的,但却是她诱惑的,以一种欲拒还迎的态度。在床上,她充分体现了一个有经历但缺乏实践的,腼腆却容易被调逗的,清纯而又妖娆的熟女模样。子安内心深处作为男人的骄傲自豪被最大限度地激发鼓励出来。在他们旅游回来的第二天就去领了结婚证。子安虽然觉得速度快了一点,但是看到面前的女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用一种哽咽的语气说:“谢谢,从此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了。”他还是被感动了。
在十几天后的婚礼上,子安看着依偎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的新娘子,心里还是多少有种被设计的疑虑。他见了那么多的女人,有的认识很长时间,比吴宁漂亮,比吴宁年轻,比吴宁清纯朴实的太多太多,可是他们统共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鬼使神差地答应结婚了……猜疑像燕子在水面掠过,沾湿了翅膀,却不肯停留——她毕竟已经是他的妻了。
婚后的第二年,吴宁提议把房子卖了,说她不想生活在别的女人生活过的地方。她已经看中了一处别墅,价格不贵环境很好的。子安有一万个不同意也经不起她的软磨硬缠。她设计了更衣室、书房、客房、健身室,家具摆设都是她亲自采购的,当然她征求过他的意见——一种已经筹谋在心的征求而已。时间愈久,他觉得愈发不了解她,她并没有像婚前所表现的小鸟依人天真无助。相反,她太有主见了,她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她的生意她并没有放弃,说那是她一生值得骄傲的资本。她也没有过去所表现出的温柔好脾气,她发起脾气来像夏天的暴风雨,来得骤然,去得匆促。她时常会发愣,她晚上会做恶梦,有时候他感觉到在安静黑暗的夜里,她趴在枕头上哽咽地哭泣——使他震惊而又觉得可怕然后也有怜惜,她一定是一个有无数秘密的女人。她有他所理解不了的爱好习惯,她常有他觉得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她更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会做操持家务的贤妻良母。但她会用人,没孩子前,她雇一个人打扫卫生做饭。有了孩子,她又请一个专带孩子的保姆。他有时候回到家,看到在忙活着做家务的佣人,看着有条不紊干净整洁的房间,常有一种进入韩剧里有钱人家庭的感觉。他的前两任妻子都喜欢花钱,可是她们都不如她会花。她时不时来个烛光晚宴,或者把他的朋友们请来开个party,对孩子,包括他和前妻的儿子,她都是一样的娇惯宠爱,充满了母性的温情——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善良的可以拿得出手的老婆,这就使他满足了——他不满足也不行,生活经不起折腾,也许每个貌似美满的家庭都有旁人不知道的千疮百孔吧!
吴宁坐在外面的摇椅上,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个空气里含着花香的、有着懒洋洋太阳的春天的下午。可是七年前的那一天,她是那样的狼狈、疲惫、六神无主,差一点,她就成为第二天报纸里头条新闻的主角——凶杀案的挑起者,或者被某些杂志写出“生死三角恋”之类的——报纸杂志上刊登的那些生死恋情大多不过如此。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可以活下去的,也许还会更有滋有味。建波在她走后的那年秋天就和本单位的一个女孩结婚了;家生她也见过,她开着车停在他公司的门口,看他下班出来。他发福了,脸上有一种中年人的麻木和沧桑,身边是他魁梧高大的儿子。现在,他也许已经作了爷爷。
吴宁眯着眼,随着摇椅荡漾在春风里,那个时候如果她嫁给了建波,现在她还是要奔波在生意场上,生活的小摩擦时常会有。建波有时候还会逗她开心,她会抱怨他的无所作为。生了儿女,她慢慢地老下去,但生活还是不乏一些小乐趣——一个平凡的小市民家庭。如果当时她自私一点冲动一点,也许她会和家生结婚,他们还要生出属于他们俩的孩子,一个与哥哥相差一二十岁的弟弟或妹妹,到时候他们还有多少激情?等到她四十岁的时候,他已经五十五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他的体力还应付得来她吗?
她想起田雪的话: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爱情不过是短暂的激情和欲望。他们都曾经那样倾心倾情地相爱过,可是不论和谁结婚了,也许结果不过如此。她爱子安吗?也许爱,虽然他们很少有共同语言。他听不懂她的话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他们甚至从未坐在一起看过同样喜爱的电视剧。可这一点都不妨碍婚姻的美满性,她只知道她得爱他,以后的岁月她要和这个人牵手走过的。她望着远处由保姆带着玩耍的她的一双儿女,她觉得她没理由不幸福。
她刚接到田雪的电话,说有顶重要的秘密想和她说。她其实早就猜得出来了,近来看到她突然热衷美容,喜欢打扮,脸上常常不自觉地带着少女一样的甜蜜神秘的微笑,那是种热恋中的人才有的表情!想到这儿,她笑了,有点欣慰,还有一点点的不怀好意。终有一天,田雪也会尝到个中滋味,酸的甜的辣的苦的……世界上的男欢女爱,也许大多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