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家宴结束时，已经很晚了。九阴涧的小镇上，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陆降牵着陆溟，自己的法相巨人则驮着那位被打晕厥过去的红衣少年。
刚走出小镇后，陆降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安静的牵着陆溟有些凉的小手。这着实吓到了本以为自己表现极好的陆溟，以为等回了家又要收到责罚，于是也不敢言语，只是小碎步倒得快了起来，拼命要跟上父亲的步伐，期盼着父亲不会突然回头，紧跟着一连串的数落。一大一中一小的身影，就这样安静的在小河边走着。
九阴涧这边的河，是不爱起雾的，只有偶尔有神宫或是神城里的神人过境，引起了元气的紊乱，这河上才会给面子似的起点雾，纪念下这不同以往的事件。然而此时，陆降眼看着身边的河上泛起点点白色，笼罩着神城的光和寂寥的星空。陆降心里有些担心：可能是刚才儿子破境引来的异相？又或者是，真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回头看了看紧跟着自己步伐的陆溟，紧紧的低着头，看着脚下，嘴巴嘟着，像极了做错事后即害怕又想撒娇的小孩子。于是拉起陆溟的手，坐到河边，脱下鞋子，把脚轻轻放到了河水里。陆溟看着父亲神情放松的样子，也照做了。河水有些凉，但也舒缓的很。水流轻轻抚摸着陆溟的双脚，还偶尔有小鱼小虾吮吸着他的脚趾，身旁有声音传来。
“咱们身边这条河啊，就是九阴涧的一条了，最靠北，离陆城最近，于是大家也就习惯的叫一涧。小时候，你太爷爷总是带我来这里玩。说这里啊，风水极好，元气也甚是充沛。路漫漫其修远兮，于此上下而求索。我也不懂啊，就点头说对，然后就经常来河边，钓鱼啊，摸虾啊，这些智力退化了的妖族，真的是好抓的很。”
“爹，这些鱼啊虾啊，真的是妖族？”陆溟随手捞起了一只咬在他脚上的小红鱼，好奇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这都是老人传下来的。说那些古神啊，生了半神族和妖族，这些后天神灵体内拥有的神的血脉越浓，便越强大。随着半神族繁衍，神血便越来越少，少着少着啊，便有了人类。妖族的血脉本来就要弱些，繁衍的后代也自然没有人类的能力。这九阴涧里的小鱼小虾啊，可能都是天山里大妖的后代，只是你去问那位连第一神城城主都不一定打的过的大妖，这些小不点是不是他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回答？别打岔了啊，后面的才是我要给你讲的。”
“好的爹，我不打岔了。”陆溟收起了脸上的好奇，轻轻把刚捞起的鱼儿放回水中。
“刚开始吧也就顾着开心，结果泡着泡着吧，气窍就通了，一个接着一个，那次回了家，你太爷爷眼睛都亮了，直直的看着我，然后就把我抱住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那个傻儿子啊，死得也早，啥好事也没干，就是生了你啊，我做梦都能笑醒啊’。我刚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身体好像没什么异样，只是觉得爷爷大惊小怪。但等躺下要睡觉了才觉得身体有些不一样，老感觉有什么热的东西在身体里撞来撞去，撞得我睡不着，额头上全是汗。你太爷爷就来看我了。双手在我身上一顿乱摁，然后竟然就好些了，走之前跟我说，‘那条小火龙啊，是你身体里的气，它在你的气窍间活蹦乱跳的，你才能修行啊，等你为它定了气府，它有地方待了，就不会一直游荡了。’后来定了气府，发现的确是好了。你刚刚也是破了气窍，而且比我破得多得多。我从来没给你讲过什么修行啊，炼气啊的事情，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溟有些懵，刚才父亲说的东西，他大半都不知所云，唯一知道的就是父亲以为他一点也不了解的修行之事。但陆溟内心里却很快乐。父亲很少和他讲这么多话，既然愿意说，那就说明父亲心情好得很，大概是能够免于体罚了。于是陆溟轻松的笑了笑，仔细思索一二，权衡利弊之后，道：“修行之事，我的确闻之甚少，但君子患其所不备，所以我也让您安排在藏书楼的老供奉为我讲解了一二。关于人的三百六十五气府，天地间的元气，我早就略知一二。破境前后，我没感受到什么异同。但当那位——”，伸手指了指在金色神人上熟睡的红衣少年，“——向我出手后，我发现自己的速度和力量都有提升，避开他的第一拳的那一蹲，更是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在体内运转，但不是什么小火龙，更像是小水龙。等到我出拳时，已经能感受到元气在我体内的一个个气窍间游走，但它缓和的很，就像这一涧的水，冰凉光滑，很是舒服。”
陆降的表情有些狰狞。自己定了气府后，那条小火龙的确是安静温和了很多，游走在气窍间，也不再会左冲右撞，但你说像小水龙一样温和？这真是想都不敢想。自己如今已是七境，快至巅峰，但对元气在体内的运行也控制得不似这般简单。难道自己这个也被世人寄予厚望的天才，真的被自己只有八岁的儿子给比了下去？
然而，陆降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自家的老供奉什么都没有和自己的儿子讲，比如自己儿子眼睛里的金色世界，比如儿子破镜通窍只是因为看到了两个修行者间的一场交锋。如果只是比修行天赋，自己的儿子，吊打自己十条街都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陆降的自信心有些受不了。于是便控了丝元气，从河水里拉起了一道水线，绕着陆溟缓缓成了一个圆圈。“这修行啊，不仅是让元气在你体内运转，增强你的身体，更多的是操控天地间的元气，控物，防御，进攻。一般修行者在第三境才能开始控制天地间的元气，至于通过元气控制其他的东西，像水啊，书啊，剑啊，那就更是难上加难的。你父亲也算有些本事，刚到四境，便能控水，至于家里的那些书本啊，为父看的时候，都是不需要手和桌子的。所以，一直有人称赞你父亲看书时，‘幽竹琴声里，穿堂翻书风’，就是说可以靠元气捧书，翻书。”
得瑟完毕，陆降会心一笑，却发现儿子已经没有再听他说话了。一直颇是安静听话的陆溟，如今终于暴露了本性。手指在那水圈上若即若离的触碰着，一次又一次。陆降十分惬意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又不得不瞪大了眼睛：
刚刚他绕成的水圈，被陆溟操控着缓缓解开，又缓缓在旁侧绕上，一遍又一遍，陆溟不觉得烦也不知疲倦的重复着。
“亲娘啊，这就是修道的天才吧。”陆降不禁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