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一个滑步贴紧墙面，左手把巡向后推开。
巡也仅仅是慢了半拍而已。迅速蹲下贴墙，就像A-6教她的一样。
“什么鬼啊！？”
“圣火。”
“......”
枪声很密集，绝对不是搜索队这种数量级的敌人。
“听好了。”
“等一下，我掩护你，我说跑你就跑，尽全力，别回头。”
“听懂了吗？”
“......”
“懂就点头。”
巡讲不出话，A-6觉得可能是吓坏了。
“数到三啊。”
“一。”
A-6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二。”
猛的一下翻滚了出去，在另一个墙角蹲定。灯光昏暗，火蛇只会追着会动的东西跑。
“三！”
A-6开火了。
原本他们的位置是通道中间的立柱，而A-6翻滚出的方向是巡离开的反方向。战术上来说，这样应该是成功率最高的。
加装了消焰器的枪口冒出的一点点火光微微映着A-6的面罩，透出里面的一对瞳孔。
抛壳器抛出的弹壳拖着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的白烟掉在地上。
余光里一个模糊的人影闪过，那是巡，用余光确认过这一点之后A-6似乎放心了一点。
射击间隙，A-6压低身体准备缓一缓调整一下状态。他们一点都没有章法的随意扫射，在一片黑暗照明有限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杀伤，反倒是让枪口的火焰和手电筒的灯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对手应该没受过什么训练，很好搞定。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A-6安慰自己的话而已，圣火在这里，意味着事情很严重，也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没有掩护，弹药也不多，A-6活着逃离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为荣耀战死，实人生之幸事。”
骑士守则第一章。A-6之前一直觉得这就是扯淡。没想到，最后竟然还用这种话安慰自己。
他可能是犯傻了，事后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这么承认道。
但是他蹲回掩体后看到还有一个小脑袋躲着自己身后的时候，他是真的傻了。
“你丫跑反了！”
“我要是往那边跑，我才是真的跑反了。”
巡觉得这算忘恩负义，好像不恰当，无所谓，随便什么吧，反正这样不好。而且......
“你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的，我叫你往那边跑。”
“我弹药不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重来一次，你给我......”
“你怎么办？”
“我用不着你担心，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出去，把你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做好。”
A-6觉得他小腿上的伤口在泛疼。
巡没说话，伸手在A-6的弹药包上敲了敲。
帆布混合编织的弹药袋瘪了下去。
巡抬头。
A-6想要阻止她的手停在半空。
“这不叫弹药不多吧。”
“里面还剩一个。”
“我们退回去，那个A-3那里不还有弹药吗？”
“弹药不匹配，而且我们回不去了。”
A-6这样打断巡。
子弹打在水泥墙上，打在金属制的闸机上，打在饮料贩售机的玻璃板上......
所有这些声音在A-6的耳边响个不停。
A-6觉得是这些声音让他无法冷静地思考了。
“听好了，他们是圣火，他们没有那么多子弹可以这样扫射，他们马上就会围过来，到那个时候，我们唯一可奢求的东西就是在他们抓到我们之前自杀。”
“你无法想象他们的手段，你懂吗？”
扫射的频率逐渐变低了，A-6说中了。
A-6抬头，一个身躯已经举着枪走到了近前。
在离这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缓步走来。
A-6立即举枪侧身，那人肩上立即开出一朵血花，紧接着是头部。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人向后方倒去。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漫长的一秒之后，扫射声又响起了。
迫近进攻手段，老套得不行的压制逼近，A-6不愿意承认他会输在这样简单的战术上。
两个人，不，三个，A-6的夜视仪上显示的目标不断增多。
借助着障碍物和火力掩护，慢慢地朝这边推进。
A-6转身一把按住巡的肩膀。
“我叫你跑啊！听到了吗？”
平静的目光在巡的眼睛里流转。
如镜般的眼眸映出A-6的脸。
A-6一惊，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他明白了什么，不，他一直很清楚。
他现在就像是一头野兽，无望的野兽，一丝光亮就足以激发他全部的愚蠢。
这是巡在一瞬间都能想明白的事。
那就是，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地铁站内的地下通道是一个环形，他让巡逃跑，只不过是让她跌进一个更大的火坑。圣火就是从那里过来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A-6想留到地狱里慢慢想。
巡也根本不可能扔下他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那个会为素不相识的人祈祷的巡做不出这种事。
巡反手握住了A-6的肩。
A-6的肩膀还挺宽阔的，这样的姿势有点别扭。
A-6低头，从紧咬着的牙缝里挤出一个自嘲的笑。
“对不起。”
“没能......”
巡摇头。
A-6没往下说。
A-6打开枪套，拿出手枪，转过握把，塞在前一刻还双拳紧握的巡手里。
“留一发给我。”
巡的笑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她用尽全力提拉自己的双腮。
五秒，不过是五秒，A-6再次举枪瞄准的时候，那些人几乎都要贴到他们脸上了。
又是血花炸开，落地的弹壳，死神的脚步。
A-6长达数千小时的战斗技能训练，那些地狱般的日子，如今正在这些圣火身上延烧。
最后一发子弹出膛，枪机自动进入空仓挂机状态。
这“咔嚓”的声音对于任何握过枪的人来说都是进攻的信号。
“我黑了。”（I’m black 指装填最后一个弹夹。）
A-6退回掩体。
与此同时，一名蹲着的圣火份子一个滑步上前。
他没有从A-6眼里，甚至是巡眼里，看到任何跟恐惧沾上边的神色。
他举枪。
“砰”
但是先开枪的是巡。
大口径、高静止作用的手枪弹在这个距离上是致命的。
圆头、易变形且相对低速的手枪弹只要很小一段距离就可以形成体内空腔。直接撕碎脏器，血管，在弹道破坏线上的任何身体组织。
巡瞄准的是头部。
五米之外，肩部被撕开一个大洞的圣火份子被击倒在地。
他只剩下疼痛这一个感觉了，甚至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他应该觉得庆幸，这种程度的冲击和失血会在五六秒之后让他解脱。
这就是死神的仁慈。
这一枪让不会掌握后坐力的巡几乎被震倒。
至于为什么会打这么歪，可能是因为她在开枪的时候把眼睛闭上了。
颤抖的双手，枪口微微冒出的白烟。
巡也许在思考，她夺取生命的理由并不高尚。
对活生生的人射出枪弹并不容易。
她说，她在心里说：
“我会承罪，因为那些死去的人也一样无辜。”
子弹上膛，A-6做惯了的动作，但是现在，这种感觉，是无力吗？可能有点。
他探身，再一次瞄准。
对面，一个人从掩体后站了起来。
似乎是领队之类的人物，因为在他站起来的时候现场的气氛都改变了。
A-6瞄准了他。
瞄准镜里，那人的脸上有一丝深沉又略带玩味的弧度。
一旁，围着他的一众部下。
其中有一个人，戴着面具，看站的位置好像是副领队，他晃晃手腕，看向A-6，点了点头。
他在给我什么暗示。就像是使眼色。
是错觉吗？
“嘿！”
像是领队的那人开口。
沉默。
“你已经杀了我七八个手下。”
“这样的蠢事差不多该停了。”
又是沉默。
“我看见了，骑士一样的葬礼，很感人。”
A-3。
“不，别误会，我没动过他的尸体。”
“但是，你如果你还荣耀尚存的话，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为什么不向我奢求一个体面一点的结局。”
“你有个屁的荣耀！”
A-6回话。这种距离，他有把握绝对不会射空。
那人笑了几声，似乎并不生气。
“还有一个小女孩在那里是不是？”
A-6眯起了眼，扣住扳机的手指微微用力。
他能感觉到巡攥着他的衣角，攥得很紧。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你想怎么样？”
A-6还是心软了，他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
“在我的家乡，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剑来解决。”
“你会用长剑吗？”
长剑在这个时代是身份的象征，不管是军队还是平民学习长剑的都不在少数。越是身份高，对这类象征荣耀的东西越是重视。
尽管A-6并不想提及自己的出身。但他恰好非常倒霉的属于非常重视长剑的家族。
A-6起身。
巡拉住了他。
“别去。”
“去了就是死。”
巡话说出口，顿觉失言。
“那么对我来说就没什么区别了。”
“坐着等死，不如战死，我没得选了。”
A-6把自己的步枪交给巡。
“他提到了你，你有机会活命。”
A-6已经站起来了，尽管巡还拉着他的衣角。
A-6低下头，在巡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A-6抬起头。
尽管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但那个眼神，有点可怕。
“你不想跟我谈谈条件吗？”
为首的人这么问道。
“没什么好谈的。”
“那么条件就是我杀了你，然后她可以走。”
“不行！！！”
巡大喊道。
“改一下，我把你脑袋砍了，然后我和她一起走。”
A-6回答。
“游戏不是这么玩的，你赢了我，你也要死。”
“而且，我赌你赢不了我。”
“阿克曼·伊泽瑞亚。没有高贵的姓氏，但这就是你最后的对手的名字了。”
他抽出了剑，带十字剑格的德式剑。
黑光。
A-6对这个名字在熟悉不过。
“很抱歉，没有一摸一样的了，不知道这个你用的惯吗。”
给A-6的武器类似于环首刀，单刃，刀刃细长。
“不用急，我会等你捡起来。”
刀就放在地上，周围的尸体一类都被搬走了。
照明弹，冒着红色的火光，在地上围了一圈。
A-6拿起了刀。
黑光摆好架势。
“不问名字吗？”
“因为那无所谓。”
“A-6。TRI特勤干员。督军。”
A-6自顾自地说道。
A-6双手握刀，剑刃后折，摆出长尾式。
“好吧。”
这次黑光的架势是认真的了。
长尾式的优点就在于难以判断具体的进攻招式，换言之就是变招很快。
抢先出手对自己不利，A-6很清楚，但是......
转手一刀，横砍，到了三分之二处就折刀向脚踝，那里空无一物。
割着风的刀刃疯了一般地怒吼。
这个速度，这个角度，这个时机，他挡不住的。
绝对挡不住。
“砰”
A-6听到的却是刀刃碰撞的声音。
侧身抽刀，手腕一转，划出一个半月，一步后蹬。
A-6打得太急了，他当然知道。
隐隐作痛的伤口一直在提醒他，小腿有伤，精疲力尽，局势极为不利，来不得丝毫拖延，而且那是一个强大的对手，那么，要打倒他就只有进攻一途。
刚才那一刀是怎么挡下的？
来不及思考，借着后蹬的力又是一刀出手。
纵劈，如果黑光抬手架刀，就立即变向。
但是......
他不防，剑刃直直的指向A-6。
A-6暗叫不好，想收力回撤。
高速出击的刀刃受不了这么快。
剑锋微侧，十字剑格刚好粘住了A-6的刀刃。
手腕一转，剑身外挑，此时，A-6中门大开，而黑光的剑却已经就位。
躲不了了。
A-6身体猛地向前下方冲去，以几乎要跪倒在地上的姿势收刀。
黑光的剑刺得笔直，瞄准的是心脏，这么一躲，剑刃就从A-6的肩上划了过去。
它可以变刀，完全来得及，但是他没有，就像一个猎人在玩弄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猎物一样。
来不及理会左肩的伤口，A-6立即一刀挥出，这一刀是为了迫退，也就是拉开距离。
后退一步站直，A-6冷静地观察着他的对手。
破破烂烂的防弹背心，磨破洗白的布纺外套，还有轻蔑的眼神。
“知道吗？我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明明多死几个人就可以解决了。”
“因为我们不仅要在物理上击败你们，还要从精神上击败你们。”
“让你们感受一下彻底的恐惧。”
“圣火烧尽一切！”
周围的圣火份子都跟着喊起来。
黑光高举着双手。
“看见了吗？”
“我说过你赢不了我。”
A-6啐了一口。
“老子怕你？”
刀锋一转，刀光清冷。
白刃战，一对一，其实比的是心理。
害怕的话就铁定会输。
A-6呼出一口气。
根本看不清A-6的动作，刀锋瞬息而至。
这一刀瞄准头顶。
黑光抬手，所有攻击角度都被锁死。
并不意外，那么，这样呢。
A-6不用他擅长的变刀。
刀刃主动缠上了黑光的剑。
猛地侧身，转到一个完美的抽刀角度。
A-6绕过一个大圈，刀光一闪，抡出圆弧。
两人的距离距离已经近到离谱的程度。
A-6此时背身对着黑光，简直是剑士的大忌。
但是...从另一侧挥出的刀刃，黑光挡不住，没法挡。
不要思考，放弃思考，让刀刃命中就行了。
“砰”
黑光还是挡住了，不，黑光的小臂上多一道口子。
他也侧身用肩膀架着剑挡住了刀锋。
但是仍被一点余劲伤到了。
“刚才那一刀打得不错。”
“可是，贵族的刀总是中看不中用。”
“刀剑这种东西，我们都是在战场上学来的。”
两人又退开了。
刚才一阵交锋，互相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我可不是什么贵族。”
A-6打断他。
“你和他们确实不大一样。”
A-6挥刀上前。
黑光架住，顺着劲反身一劈。
A-6收刀回击，借着力后退。
“太难缠了，一直压着不露破绽。”
要尝试激怒他。
“杀这么多人，目的是什么？”
“想报复谁？”
A-6一直盯着黑光。
“我们杀人为了救我们自己，我们的同胞。”
“我们要的是一个帝国，一个乌托邦，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也有权力活下去的地方。”
“你还是下地狱受苦吧。”
A-6从齿缝间说出一句
刀锋碰撞。
刀又被剑格粘上了。
“地狱？地狱可比这里好过多了。”
剑锋一闪而过，在A-6的小腹上留下一条血红的口子。
有护甲挡着，只是皮外伤。
那一剑竟然把护甲都割穿了。
黑光的剑上泛出一丝血色。
A-6连动作都没看清，更别说是挡了，幸好及时滑开一步躲过了致命伤。
剑锋交错，A-6身上的伤多了一道又一道。
小臂、大腿、脚踝。
专挑这些非要害下手。
A-6还在找机会，在此之前他必须承受怒火。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公平吗？为什么我们会活不下去吗？”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他妈的不公平。”
“有些人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都必须受尽折磨。”
“为了你们生下来就有的东西，我，我的袍泽兄弟们要拼上性命。”
A-6身上的护甲已经破破烂烂了。
暗暗的血色在黑色的护甲上不大明显，但是个人也能看得出他已经遍体鳞伤了。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在黑光鬼扯的时候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杀人有什么可称道的？”
“你那些狗屁不通的理想除了让我想吐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你觉得世界不公平？对，是个人都知道，但是是个人都不会因为这样就要把它毁掉。”
“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在我们这里，你就叫安全威胁！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叫作抵抗！”
最后一句话几乎咬牙切齿的。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把枪对准了他。
“停！”
黑光抬手阻止。
“TRI的人快来了，去解决掉。”
用的是黑光家乡的土语。
“留几个人下来，我们这里还没完事。”
举着的枪放下了，黑光一开口，他的手下立刻分成小队散开了。
除了刚才那个好像给A-6使眼色的副领队之外还有三个人，站得很开，没什么机会，但A-6决定赌这一把。
“把那小女孩看住。”
黑光手指着巡喊道。
“你们给我起的名字，黑光，很有意思。”
A-6狠狠瞪着黑光。
他是怎么知道的。
“只要让他们能看见光，即便我是一束快要消失的黑光也无所谓。”
黑光一步前冲，快得惊人。
没有花架子，纯粹的直刺。
A-6想躲，这个距离当然不可能被他躲开，他挪一步，剑刃稍微偏上那么一点就能追上。
血液迸溅，这一剑从A-6的腹部直刺过去，剑尖从后背透了出来。
巡大叫一声就要冲上去。
那个副领队捂着她的嘴把她拽了回来。
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不停地挣扎。
嘴巴用力地咬着副领队的射击手套。
所有人都看着A-6，他的眼睛似乎在渐渐失去神色，大家都认为胜负已定。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看到A-6的嘴还开闭了两下。
“我是阿芙霍特里斯。银镜。国安局特勤。”
副领队这么说道，声音很小，只能让巡一个人听到。
巡松了一点劲。
“照我说的做，别搞砸了。”
一样东西被塞到巡的手里。
那是A-6的手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