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真是凉了,程云醒了,坐在床上等着八点。她不订闹钟,张钧东睡在隔壁,他最讨厌闹钟的嗡嗡声,程云怕声儿传过去,所以从来不订。
八点到了,她起来宝蓝缎子棉浴衣换下来,穿衣昨天选好的一身衣服。
她坐到饭厅,看见桌上的一盅红烧肉,问,大早上的吃什么红烧肉啊。
阿翠道:“梁少爷昨天晚上吩咐的,说是早上要吃。”
程云看了一眼桌上坐着的梁博宇,拿着筷子在桌上嗑了两下,叹道:“最近家里也是越来越困难了呢。有些人一点也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呢?红烧肉,啧。”
梁博宇听了不为所动,站起来把一盅肉端到自己面前,“您爱吃不吃,别扰了我的胃口。”
“谁说我不吃来着,我偏要尝尝。”程云站起来把肉端回来。
“你平常吃的和个兔子似的,干嘛又和我抢。”
“兔子今天想开荤了,这你也管?你也太没有寄居在别人家的自觉性了吧。”
“那我不要了,都给你。”
“你不和我抢了?”
梁博宇一脸的闷闷不乐,喝粥不理她。
“这得炖了几个小时吧,放了酱油,白糖,料酒,大酱,猪腩肉放在砂锅上,你闻闻,真香。”
梁博宇端着粥起身往自己屋里去了,路上碰见了刚下楼的张钧东,说:“这就是寄居在别人家的后果吗?”
张钧东一脸懵,“嗯?”
他落座后问,“大清早的,谁惹他了?”
程云耸肩,低头喝粥:“不知道。”
“大早上怎么炖红烧肉了,你让炖的?”
“嗯,”程云把一盅肉推到张钧东面前,“给你补一补。”
话刚说完,一溜烟的跑去了。
张钧东吃好了,收拾好东西,打算出门,看见玄关的一株石蒜花没有了,只剩一个瓶儿当当的立在那。
他顺口问了一句,“这束花哪去了。”
屋里的一个小丫头跑过来看了看,回道:“好像是梁少爷往里浇了茶水,枯死了。昨天因为这个小姐还和他打了一架呢。”
“哦。”张钧东心想,怪不得呢,两个人今天这么奇怪。
小丫头心里念奇怪,大少爷知道两个人吵架,怎么不生气反而笑呢。
张钧东到了饭店,看到小匡在门口等着,司机按了一下车笛,小匡看见他们的车,掐灭烟,走过来。
他敲敲车玻璃,然后坐了副驾驶。
张钧东问:“黄明原还没过来?”
“没。”
“你一直在这等着呢?”
“一直等着。”
两个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张钧东说:“给我一支。”
他看到小匡身体僵直了一下,笑着说:“你别这么紧张。”
张钧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楼顶说,“政府大楼就在这呢,没什么事儿。”
“我不紧张。”小匡摸出烟盒,往上抽了一根,递给张钧东,然后转身给他点上火,又给自己点了一颗,“程云交代多少次了,二爷还是少抽点。”
“我知道。”
烟刚吸了一口,张钧东看见黄明原的车驶过来了,车子停在饭店门口。
小匡又狠吸了一口,掐灭了,摸摸腰上的枪。
张钧东说:“进去吧。”
小匡点点头,下车绕过来打开了张钧东这边的车门,张钧东没掐灭,叼着烟下车。
到了饭店门口,张钧东才撂了烟,门厅有门童带着他们过去了。
张钧东从大厅走过,竟看到了一个熟悉面孔。那个人显然也认出了他,站起来向他致意。
张钧东顿下了脚步,向他走过去,说道:“宋先生,你怎么也在这?”
“和朋友谈点事情。”宋昱泷伸手介绍,“这位是童先生。”
童先生也伸手,“你好,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童衍生。”
张钧东和他握手,“汇合银行张钧东,久仰大名。”
宋昱泷问道:“二爷,你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张钧东指了指楼上:“和朋友谈事情。”然后又说:“你和童先生聊,我就不打扰了。”
宋昱泷看着张钧东离去的身影,他西装外面穿了一个廓形大衣,显得整个人很有气势。
一步一步的,走的稳稳当当。
童衍生也看着,道:“没想到你和张先生还有来往?他的来头可不小呢。”
“嗯?”
童衍生坐下,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张钧东,上海响当当最大的赌场金域,他开的。听说最近还想涉足政界,不过好像不大顺利。”
“我并不知道这些。”
童衍生说:“也是,其实再怎么样,也和你我没有关系。”
他看着张钧东离去的方向,鄙夷的看了一眼:“这样的出身。”
张钧东上楼,看见包厅门口站着俩个保镖,伸手拦住他们。
小匡一掌打在其中一个人脸上,一字一顿的说,“你没长眼睛吗?”
那人脸登时显出四个红掌印,嚷嚷道:“拦的就是张二爷。请二爷把外套撩撩,这包厅里面不能带枪。”
小匡拦在张钧东前面,“你也配!”
张钧东推开他,问那个保镖,面无表情,声音冷冽,挑了一下眉毛:“是你要搜我的身?”
另一个保镖开口,“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二爷别难为我们。”
“搜吧。”张钧东看着说话的保镖,“你来。”
小匡的枪被收走了。
张钧东进了包厅,黄明原坐在那等着。
黄明原看他,示意落座。一张大的圆桌子,黄明原坐在东首座,张钧东就在他对面捡了个位子坦坦然坐下。
他们讲话的时候,两个保镖就在身后站着。小匡在张钧东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开口道:“黄老爷和二爷谈话,保镖下人的站在这是什么意思。”
黄明原脸色变了变,目光凶狠。
“小匡,我和黄叔叔谈话,轮的着你吱声?你带着他们下去吧。”
“不,留在这。”黄明原笑说,“东子,你对你黄叔叔还不放心。你听话,自然不会伤你性命。”
什么叫听话?
“东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前段时间我已经同意你插手鸦片生意,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黄叔叔有什么怨气。你手下的人最近可是一直在挑事啊。要不是看在你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份上,换成旁人,我可不能轻易的这么过去了。”
张钧东垂着头,把玩自己手指上的戒指,“黄叔叔,您打算怎么办?”
“你这么轻易的开了烟馆,你也知道,有很多人是不服气的。“
黄明原攥着手里的佛珠,”这样吧,以后你开的烟馆的利咱们三七分成,要不然我没法给手下人交代。”
张钧东又把那戒指转了几圈,“那就照着叔叔说的办吧。我没意见。”
黄明原心里吃惊,没料到张钧东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但表情并没有显露出惊讶。
他笑着说:“还是东子爽快。听说最近云云和宋家的小少爷走的挺近的?”
张钧东说,“有这样的事?我倒不知道,不过我刚刚还在楼下看见他,和几个军委会在一起。”
黄明原眼珠一转,挥挥手让两个保镖退下了。小匡的枪却并没有还给他。
小匡用目光询问了张钧东,张钧东点点头,小匡便也退下了。
饭厅里来人准备上菜,饭厅里上菜了,小碟的豌豆黄;有芸豆卷,还有冷盘的肉与蔬菜。接下来就是一道道相当华丽的美味佳肴了:罐焖鱼翅、葱扒驼掌、裙边、海参和鲍鱼。
两个人边吃饭边说话,“东子,我和你父亲是朋友,也受你父亲一番庇护,你也是黄叔叔从小看到大的呀。”
“你父亲入道的早期,靠着抢劫烟土商、收取保护费、经营赌场开始发家。我当时投到你父亲门下,没多久就成了亲信,负责经营一个大赌场。”
张钧东尝了一个糖渍芸豆,里面塞了红豆沙和碾碎的芝麻,鲜香四溢,“嗯,是。”
“你好好听叔叔的话,什么事情我也不会难为你。”黄明原顿了一顿,说,“至于官场上的事情,你听我的,最好少做打算。还有云云,你就这么放心她?”
“当然,我当然会相信她了。”
“哦?那她爸爸…”
“暴毙。”张钧东的唇抿紧了,低低的吐出几个字,“云云的父亲暴毙死的,黄叔叔,我们当时可是说好了的。”
黄明原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是,是说好的。”
张钧东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声音里流露出一股狠意,“那以后就别再提了。”
“咣当。”张钧东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玻璃渣子在酒汪里莹莹的泛光。
“砰!”的一声,门外几个黄明原的近身保镖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见声音,一个个的掏出枪撞门进来。
张钧东面色不明的,隐晦的笑了一声,拿起旁边的丝娟巾抹了一下嘴巴,“我吃好了,叔叔慢慢吃。”
小匡看见张钧东出来,连忙迎上去,问:“可还好?”
张钧东不做声,点点头。
待上了车,才说“去兰花巷。”张钧东喃喃道:“我要买一束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