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川和宋玉蝶玩的尽性,程云把他送到老宅子里,很晚才回到张公馆。
客厅里亮着一盏灯,梁博宇最近被张钧东派去杭州谈生意。程云在门口微微顿了顿,看到沙发上的背影,还是走进去。她一边走着,一边脱下手套:“哥哥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张钧东看着手里的晚报,头也不抬:“你今天去哪了?”
“我不知道现在去哪还得和哥哥打报告吗?今天去码头看了一趟,还有川川,和我在一起。”
张钧东把报合上,放在桌子上,清冷的眼睛询问过来:“你什么时候还和宋昱泷认识了。”
程云左手还戴着手套,一根根的把右手上的拽下来,手在手套里捂的如葱段一样白皙好看,她把那双手套扔到张钧东身边的沙发上:“哥哥要是没事做,还是把金域管好吧,顺便也操心操心香云档的事情,少管我的事才好。”
张钧东抬眸瞪她,程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躲避,她的目光黏住他,缓缓垂眸,拿张钧东面前的茶壶斟了杯茶,喝了一口:“天晚了,哥哥还是早点睡。”然后把手里的茶杯塞到张钧东手里,慢慢的走上楼梯。
公馆有些年份了,可保养的还好,暗红褐色的楼梯被粗织的红蓝地毯覆盖了,温润的发出点抵抗的声音。
张钧东看着手里的骨瓷杯子,上面还印着一个嫣红的口红印,拿两个指头捏着,一抬手,杯子“咣当”碎到垃圾桶里。
程云这一晚睡的十分劳累,做了一整夜的噩梦,一个接一个的循环,直到天蒙蒙亮她从噩梦里惊醒,也不敢再睡,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到八点多起床。
这是程云的习惯。她有很多这样的习惯,比如说,早上走的时候给屋子里的植物浇水,拖鞋要摆到一个方向,不吃香菜。八点准时起床也是其中一个。
她醒来的时候饭厅没人,程云唤人。
阿香从后院里跑过来,边跑过来边在蓝条围裙上擦手:“在这呢小姐,今天有鲈鱼汤,我给小姐盛一碗。”
程云在饭桌上坐下问阿香:“大早上的怎么做起鲈鱼来了?”
阿香把瓷盆端过来,拿汤勺盛好汤双手奉给程云:“少爷昨晚拎回来的。今天一早上出去,饭也没吃,就让我炖汤给您喝。”
程云嗯嗯的点头,捧着汤,碗的温度温热的传到手心,奶白的汤,放了青绿的小葱花,鲜香扑鼻,胃里都暖暖的。
程云吃过饭备车出门,今天十五号,每月这天她都要查点“金域”上个月的账目。
老袁下车给程云拉开车门,向她问好,程云坐到后座,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昨天晚上少爷是坐的袁叔的车吧,他昨晚去哪了?”
公馆里的稍微机警点的下人都能觉出张钧东和程云两个人关系紧张,更何况人精老袁。
老袁看看后视镜的小姐:“没有,昨天晚上少爷没坐公馆的车,我也不清楚少爷去哪了。”
程云和后视镜里老袁的目光对视了:“既然我出门的信息哥哥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以后哥哥出门去哪袁叔都给我说一声。”
老袁的目光上下点点头闪躲开。
程云看看窗外,上海这个时候是不常起雾的,可今天起了,上海的天气像上海的女人——捉摸不定。周边的房子黏黏地融化在白雾里,只看见过往洋楼二层的彩色玻璃窗晃出点颜色,彩莹莹地,一方方的划过去又迎过来。
她到了熟悉的“金域”。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的对这倾注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心血的地方产生了厌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她从大门进去,一路碰见的赌鬼,肮脏,迷乱,有些还是瘾君子,这些人是这座城市的毒瘤,而程云就是依靠着这些毒瘤生活的,并且一辈子都摆不脱。她想到这一点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仿佛浑浊的空气里也满是有毒的烟雾。
她一想到烟雾,就想到了昨天中午烟雾中的那双眼睛,顺着想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她现在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还觉得好笑,她在什么境况下遇到宋昱泷的呢。
那天下午,她从凭览饭店里出来,没坐车,想去不远的香料店里买东西,就是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
她在路上好好的走着,迎面过来一个男人,手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拿了一张报纸,胳膊肘向外伸。程云想往边上靠,那男人过来的时候她还特地一侧身,
原来是一个猥琐男,不长眼的以为程云是哪家的寻常姑娘,在路上占姑娘的便宜。上海近来也是这样,青天白日,热闹的通衢大道上,人来人往的,还是免不了有人敢轻薄女人
程云先是惊了一下,愣住了一秒钟,那个猥琐的男人得手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程云没打算做什么,她自己这段时间容忍度达到了高峰。
她是没什么动作,可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丢了箱子,快走两步,右臂把那人拉倒拽到地上,猛跺了那人窝心脚。
那男子狼狈的跌在地上,嘴里却不肯认输:“侬是哪家的小赤佬,敢管你爷爷的事。”
那个年轻男子本来已经收住脚,听见这话,又是一脚跺过去,使出十分的力气踩在那人的胸膛上:“你这样的下作东西,在大街上这样的龌蹉行事,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踩着你我都嫌脏。”
程云看有人替她报不平,走过来,看也没看被踩着的那位,睥睨众生的昂着头:“给这位先生嗑两个头吧,磕了就放了你。”
那人这样的事应该不止做了一次,或许是还没被这样逮住过,已经叫人抓了现行,口气还颇大:“侬又是那家的丫头片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们现在放下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你就别想在上海老老实实…”
程云蹲到他身边:“我让你猜猜我是谁。”
那人被这股莫名其妙的气势给恐怕了:“凭什么你让我猜我就猜,我还就…”
“我叫程云。”程云说,她低下头看他:“认识吗?”
“认…识,认识。”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我给您磕头,”他昂起头来对踩着自己的人说:“我对不起您,劳累您松松脚,我给你赔礼道歉。”
他松了脚,“砰砰砰。”受了三个重礼,然后忙不迭的准备跑走,他又看看程云的眼色,程云挥挥手,那人生怕程云反悔,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程云把年轻男子丢的箱子捡起来递到他手上:“多谢出手相助。”
宋昱泷接过来箱子,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生平最看不惯这种东西,小姑娘出门还是要当心一点才好。对了,我叫宋昱泷,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先生好,我是程云。”
程云脑子转换回来,阴差阳错的,她被宋昱泷救了两次。她看眼前密密麻麻的账本看的头昏脑胀,整个人飘起来发昏。没等到下午,她撑不住要回张公馆休息。
她回来的时候张钧东已经回来了,正在后院给她养的花花草草浇水,她早上走的着急,忘了浇了,而她养的东西阿香和底下的小丫头们都不敢碰。
程云看见张钧东在院子里,自动靠过去,挨在他身边拨弄绿植的叶子。
“早上的鲈鱼倒好,从哪来的,我要几条给老宅送去,炖给川川吃。”
“你喜欢?这上海哪都不缺鲈鱼,让阿香买了天天给你炖着吃就好了。”
“不,我就要昨天晚上的,不是宋家码头来的,我不喜欢。”
张钧东玩味的看着程云轻笑:“我从前是不是说过,你挺能藏事儿的,现在大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程云把手里拨弄的叶子扯下来扔到脚底下:“我可够愚笨的了。”她漫不经心的拎着一双眼睛看张钧东:“再蠢点,可活该被人当傻子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张钧东把花洒重重的拍到花架上,花架上的所有花叶子花骨朵都跟着一抖,“程云我说过,别拿这种口气叫我。我不喜欢听。”
程云头也不回的转身走,飘飘呼呼的传来一句话:“我也告诉你,张钧东,别防着我,对你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