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就有人对我说起他关于我的预言:如果你想珍惜现在,那么就必须忘记过去的悲伤。我当时正一手提着这只笨重的黑色行李箱,里面装满了我在昆明整整一年四处收罗的衣服,当然还扔掉了几条并不特别好看的牛仔裤才可以刚好塞满所有空隙;一边却赶早间十点钟点钟的火车,而那天早晨天气好像特别坏,找不到别人帮忙搬其它的那些剩下的行李,我只好把它们一股脑儿全扔在了下马新村268号3F的那个临街小房间里。打电话给张其见,张其见说正在开早会,没有时间过来送行,对不起;打电话给李如彪,李如彪电话关机;我看着这台诺基亚2.4英寸小屏幕上面最后一个号码是李千千,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如从前两次那样随心所欲地按下绿色拨号键,怕再次打扰她,更也许是出自本人一直以来准备开口的内疚。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这天早晨和春城其它364天的早晨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你们都在忙碌,我却准备一个人离开。我们四兄弟姐妹,终于在2011年3月31号的这天早晨,没有来得及告别就终于匆匆分散。直到那辆蓝色计程车出现在我站立的这个龙泉路口,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坐在左边后座上面默默无语。整整十分钟的时间,我心里一直在重复着那天这个似预言家一样的朋友和我说的这句谶语,难道我真的要开始忘记过去的悲伤了吗?窗外是昆明城熟悉的街景,随意看去,似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曾留下我和朋友们来回奔波的足印。想想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会为了在民生街的烫菜馆里抢一个临界的桌子而差点和一帮不相识的陌生人大打出手,心里忽而觉得很甜蜜,感觉友情就在身边。我打开计程车的玻璃窗户,透过那前端后时间的反射,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车牌。当两部车开始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借机看了一眼驾驶座上那个曾经相识的女人。今天没有扎头发,她穿了一件水绿色坠花衣服,但由于车体阻挡,我无法看到她衣袖飘飘的样子,只好想象这是一件长裙,谁让她平时就那么喜欢穿长裙。伊人的侧脸很圆润,像外面不冷不热的太阳。
我们都在赶路,只是经过了这个路口,恐怕我将永远和你错开这段曾一起走过的旅程。对于时间的感觉,也许正如计程车窗外正逐渐倒退的风景一样,看似在飞速,其实只是因为你正在离开;曾经经历过,也不代表它就会属于你。有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永远也搬不走,就如有些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也根本扔不掉一样,比如时间,又比如自己的记忆。
南正街的那条小路不长不短,平时无论上学放学都很热闹,但是由于店铺林立和道路本身的窄小,这里并不允许汽车通行,常年累月的坚持使得这里变成了湘乡城唯一一条处在拆迁范围内却一直未曾拆迁的步行街。老街的一直存在,也让许多事情变成了可能,想象当年那么喜欢在一家路中间位置的录像厅里观看流俗的电影,也许藉此养成了日后写影评的习惯。还记得有一次学校放假和叔去南正街末端的步步高超市买鞋子,我执意要用老爸寄来的生活费,叔只是摇头不答应。从步步高三楼电梯出口处的巨大透明玻璃往外望去,外面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的那个下午,在没有一丝往昔的浑浊空气里,我曾经把自己的脚印轻轻刻在了这座小城的一角。看着满头大汗的叔笑呵呵地提着一大堆东西,我说将来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你,那时叔笑着答应了。我曾去过叔工作的305厂玩,那是第一次见识大场面,甚至还有一些扭扭捏捏的害羞。叔很高兴,不时和我说起这个厂里的一草一木;当见到有同事过来时,又兴高采烈地向他们介绍我,仿佛多么骄傲一般。离开305厂的时候,我们在那个白色的水塔下面合影,一心一意想要铭刻那些被我曾当做宝贝的日子。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南正街那些土砖青瓦真的体现了一个小城的过往今来,但又随着小城的逐渐成长而慢慢苍老,就如当年我叔一样。可惜那些照片后来在我离开云大的时候给不小心弄丢了,跟着辗转到了广州,开始长达三年枯燥而几近变态的生活;再往后回了一次昆明,在荣城呆了将近两年,认识并分手了一个伤我最深的女人。之后了无生趣的我来到了东莞这座城镇,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我在外面飘了整整七年,也根本没有机会回家。直到去年七月给叔打电话的时候,他提起城里现在变化很大,当年旧景现在已经全部改观,曾经的南正街如今也已更名,还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告诉他,真的很怀念那段曾经天真烂漫的高中时光,也很怀念当时未曾有机会道别的你。
叔笑着说你家西雅表妹已经长成一个大女孩,我自己也快老掉牙。我顿时想起那时常抱着玩的小表妹,心里忽而觉得很温馨,只是难以想象她现在亭亭玉立的样子。关于湘乡城零零碎碎的片段,我竟然终于忘记得差不多了,只是印象稍微深刻一些的是,那家叫做万花红的录像厅,以及自己离开湘乡城时刚好十七岁的年龄。
到达东莞安顿好食宿以后,厂方就马不停蹄地安排上班。还不太习惯富东快节奏生产的我,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痛苦的挣扎以后得了重感冒,还差点死在了这个异乡。后来曾给远在春城的高琪发了一条信息诉说这段经历,那时她很同情,也替我的遭遇不值。我们当时的关系应该还算朋友或者恋人,如果在世人眼里,如果网恋也算相恋的一种的话。不料后来伊人要和我分手,原来她真的要结婚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局,那时情绪也很激动,大概还说了许多伤害她的话,想想真不应该。其实人间的悲欢离合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只要她不愿,我强求也没有意思;有趣的是,自己曾在分手之前问过M怎么处理这样的爱情,我没有料到M回答得挺干脆,只说不知道。
一年以前,M还是我身边的恋人;一年以后,我们两人终于形同陌路。也许当时放手,早应该预料现在的结局;可惜的是,我的那台诺基亚5230在一次意外中不见了,也不见了那条最后的信息。
每当思想触及此处,我的心总变得很乱,不知该如何发泄这些无法诉说的情绪。外面的太阳已经渐渐收尾,车间里面的工作也已经差不多完成,只是还需要等待下班钟响,只是周围灰尘还多。电梯的右边是半成品仓库,堆积了许多待焊膜的DVD盒,不同区间里的盒子颜色并不相同,从A1区一直排到了A5区。抬眼间便可撞见每隔五米就设置了一盏矿灯的天花板,那涂满水渍和钢筋混凝土的痕迹让这一个老旧到直如寂静岭医院场景的四层更加阴森恐怖。我顺着窄窄的楼梯盘旋着走上天台,视野立即开阔起来,仿佛进入一个新的世界。铺满沥青和沙石的地面一尘不染,也许是由于最近雨水的连续清洗;旁边是勤生实业的A栋,隔壁是曾熟悉的富东。天边如蛋黄一样慢慢暗淡下去的太阳此刻再也无力穿透远处厚重的乌云,就如我即将筋疲力尽的灵魂。
离开富东不是我的本意,无奈现在已成事实,就如当年我离开你一样。
还记得那天下班的时候一个人去红安百货逛了一整圈,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瞬时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取舍的我,在胡乱做了许多粗心大意的决定以后,收获了一袋潮安产的铁观音,一包盒装的selfless糖,一瓶绿色的珍视明滴眼液,一包红装万宝路,一个牛牛0.5L玻璃杯以及一大堆的零钱;结果在过马路回旅馆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自己的大脚趾头,流了许多触目惊心的鲜红,也报废了我这双361度限量版的小夹板。心里忽然间很疼,这么多年无数次痛苦不堪的经历,竟然连流血也一直不能改变自己固执己见的执着:原来我还未长大。曾喜欢被孤独包围的感觉,曾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用心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但这却让视力微弱的我在逐渐看清整个局面的同时,也渐渐陷入了那条充满流俗的旧路。再往下走,看见这个十字路口的街灯坏了一盏,而另外一盏还在闪,不知何时就会熄灭。我想,倘若它一直像空房子里的蜡烛一样摇摇晃晃,这扰人视线又乱人心神的街灯还不如不要。
记起朋友曾告诉我一个关于青鸟和蓝鸟的故事。青鸟生活在海边,是一种很小的族鸟,蓝鸟是青鸟的祖先,古又称神鸟,可以长生不死,还拥有万般神通变化。传说上古的时候,青鸟如果如果在昆仑山的忘忧泉处用嘴衔得一块三生石并将它放在昆仑之巅的通天碑处便可以得道成仙。众青鸟都知道这个传说,却没有一只鸟愿意去尝试,因为昆仑之巅处在彩云以上,就算被你找到三生石,也根本无力飞达昆仑山巅。五百年后,世间有一只叫做无伤的青鸟出世,在无数次听长辈们谈起这个传说以后,他动了前往忘忧泉寻找三生石的念头。
从海边飞到昆仑山何止万里,再加上宽阔近千里的忘忧泉,这一切无异于大海捞针。无伤没有放弃,终于在经历整整七年的苦寻之下,找到了一块被沙泥掩盖住一半的三生石。但昆仑绝顶何止万丈,无伤衔着三生石越飞越高也越来越辛苦,渐渐感觉生命已经到达极限。
飞到七千丈的时候,无伤终于无法飞动,死在了彩云间的一棵树上。后来蓝鸟发现它的尸体,并从它唇间找到了那颗被死咬住不放的三生石,轻启咒语,通过释放三生石的力量救活了无伤。
无伤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昆仑之巅,身上的翅膀却已经变成了金光灿烂的神翼;又看到通天碑上刻着一行字:得仙境者,先死然后可生。他心里感觉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忧。
是否人生都得如此经历惨状的轮回才可以收获重生?我坐在临街的这个窗口,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如果不寻找三生石,无伤不用死一次;但如果不寻找三生石,他又如何能获得重生的力量。
没有夜灯的路此刻特别黑暗,接近无声的外面只可以听见一两声在孤单空气里远近回荡的犬吠,和间隔一段时间才会偶尔出现的摩托车突突的马达声,像极了黑夜的心跳。我一边怀念着过去,一边试图用青鸟的故事来解释自己现在正在经历的人生错路:看不到远处灯火阑珊的风景,也还看不清近处擦肩而过的脸庞。精致细腻的这一张张陌生脸孔上面写满措手不及的相遇和理所当然的别离,除此以外,只剩下无人能够读懂的内心海洋。来不及珍惜,只能看着你的脚步那样匆忙地消失在街角,让我追了这么多年竟从未有机会赶上。他们都说东莞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的眼泪和哭泣,我相信;可是,为何我们的缘分明明发生在此处,却浅薄到连见面都已经难过登天?是你不允,我不允,还是时间不允?我无法相信残酷的现实就在眼前。想起今晚回到裕华的时候,刻意去和老板娘打了一声招呼,不为什么,只为了能够再次重温那么多年曾消逝耳际的乡音。不知为何,回到住处以后,依旧是面对熟悉的三楼,依旧是淡忘熟悉的记忆,我却开始有种咫尺天涯的感觉,一时之间也捉摸不透这似近还远的距离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是否意味着,当年在春城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生命里伟大的预言家的话,终于到了将要实现的时刻。但请原谅我暂时还不能够回到家乡,原因真的有很多,但只愿你能够明白我其实又何尝忍心如此。我知道打个电话并不难,就如当年轻松作出一个迅速离开昆明的决定一样,但草率会让人失望,就如当年那么轻松地放手让你走会让现在迷茫的我倍感痛心和后悔一样。其实我不想分开,那可是自己走了将近二十六年的路,哪里能说放弃就可以放弃。
一时间忘了很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直到滚烫的热水将我惊醒;今天洗澡水的温度很高,估计超过了六十一度,我觉得毛骨悚然。
当凌晨过了三点,马路对面的潮汕餐馆才开始打烊,真不知道这家老板的生意怎会好成这样。不安分的人总是在热闹成堆的人群里找寻能够表达自己的发光之处,就如喜欢孤单的人宁愿一个人守着内心甘之如饴的寂寞一样;我们的性格截然相反,却并不影响各自拥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只是不知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在混淆了谁人和我一样近视到几乎彻底失明的眼睛的同时,是否也会混淆这个社会原本那么安静而又整齐的秩序。作为看不到希望在何处的你,以及拥有一样倒霉本事的本人,就如两只被关在鸟笼里忐忑不安的金丝雀,一边焦躁不安地等待食物的诱惑和勾引,一边又得担心下一步不知将变成被谁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那颗小小棋子。但我想,这充满危险的旅程,明知自己一个人看不到尽头,恐怕一时也还难以走下去。
除非你正和我一样,此刻还在留恋着这里别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