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开始剧烈地摇动,颗颗钟乳石笔直地坠下。巨大的石柱开裂,云海般翻腾的石片也化为飞灰。
瑰丽奇幻的山洞褪去了绮丽的炫彩,反而散出洁白的光芒。原本安放三足鼎的位置,此时多了一只玉盆。
盆底凝着一层浅浅的浆液,凝而不散,似珠似水。
“此为琼浆玉露,你自取饮之。不必修炼,亦可成仙道。”
罗修一脸古怪:“你猜我信不信。”
“此中凝天地灵气,乃窃天地之机,如何作假?”
罗修端起玉盆,摇晃着里面的琼浆。
“天地这么大方,偷了东西不用还的嘛?”
“如此行事,不如我自去封神榜上占个位置;反正他们现在就算是立时死去,也想找人代替吧。”
他猛然将盆中的玉液泼出,山洞景色赫然碎裂。
他仍旧立于空中,混沌一片,周身黑白二气缭绕。
那声音继续响起:
“化龙登仙,遨游四海,天外无我,有何不好?”
罗修冷笑道:
“但这天下生灵无数,为何单单人能杀出一条血路?”
那声音继续响起:
“人皆想成仙,为何你不像?”
罗修连连摇头:
“大错特错,人人皆想成人仙,并非成石仙。”
“即使如此,何不饮琼浆登仙?”
罗修笑出声来:
“你何不问问那些活了两千六百年的老前辈们,看看他们是否当真愿意上榜。”
二气消散,他身子却并未下落。
眼前一片清明,明明一池清水如镜,上架着十三折白玉回廊。
一个高大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回廊尽头的亭中。
“你当真不愿回头。”
罗修双膝跪倒。
“人可寻道,可证道,不可成道。”
那声音疲惫而带着些许嘶哑
“两千六百年皆是如此,如何由得你来。”
罗修低头不语。
那身影缓缓坐下。
“三千年前,天地生变。一些人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做到许多想象中的事情。”
“这种人很快从普通人中脱离出来,被称为修士,他们试图追求自我能力的本真,探寻一切的本质。”
“但修士也是人,人从天地间挣扎出来的规律总是适用的。”
“众多修士很快蜕变为三派。”
“一种主张清静无为,修士不该过问凡尘俗世。他们中修为最高的,在山中静修了千年,最后也化作黄土一抔。”
“一种主张物尽其用,修士们纷纷加入不同的阵营,互相征伐。纵使侥幸不死,也不过比常人寿命略长。”
“而最后一种则默默无闻地沉寂,不断地探寻这种力量的本质。”
“最终,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
声音缓缓减弱,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罗修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接过话来继续:
“他们造出了神仙,也造出了精怪。天道第一次显化并且被人类尝试着掌握,就漏出了它狰狞的面孔。”
“封神榜出,强迫人族应劫。所有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谁都无力阻止。”
“截教号称截天,欲截一线生机;阐教号称顺天,讲化天道。实则皆为道所困。”
“神仙掌天地,实则是为大道效犬马之劳,无丝毫自我。”
“侥幸得脱者也封山闭洞,借着封神榜续命。”
“不错。”
那人继续说道。
“一些精怪被人类造出,偏好人族的外形,插手人族的因果,也纷纷应了封神之劫。”
“而其余世间异兽,则早早避祸,与山川相合,凭此藏身;世上异兽日益增多,各成其派,一时几乎盖过人族;山野深林,高岭大川,都成了人族的禁地。”
“未上封神榜也并非就是幸事,人族忙着迎接大劫之时,山河之气却悄然凝结,封神榜出世之时,一股精气也随之诞生。”
“世上诸族皆有感应,这一道精气几乎为山河所聚,不得精气承认,虽隐于山河亦不免灵智皆失,褪为凡身。上古十三族相争,其余十二族拼的尸横遍野,可人族却忙于大劫,有心无力。”
“最终,企图以身代替天道的修士们用另一种方式洗刷了自己的罪责。”
“大劫加身,稍不留心便身死道消,但他们丝毫不曾在意,出现在十三族的战场上。”
“从此以后,上古十二族纷纷退避,他们并不理解,为何最早开灵智的种族,战斗时却可以如同疯子一般,完全冷静地做着自杀式的攻击。”
“这道清气由人族所得,但十二族也并非安心退去。而此时封神之战战事正急,最终协定十三族各出信物,制山河经,世上兽类得道,皆自入此经。”
“而这一道清气的东西,落入人族手中,便化作了一方印信;其上以商文印着山河二字。”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这一方印信却仿佛是大道对人类的讽刺。”
那人手中托起一方大印,光芒四射,比罗修身上的那块大了三倍有余。
“人族为了不受他族所制,竭力得此山河印。”
“可此物即是利刃,亦是枷锁。”
“非但人掌印,亦是印掌人。皆是以人身代行天道,”
“山河印代代掌印,有师徒相授,父子相传,朋友相赠。”
“庄庄皆为性命之托,你又如何断绝?”
“你又如何逆天而为?”
罗修脱口而出:
“此中种种,皆来于人,答案必从人中寻。”
“世上之事,只要可行,便无顺天逆天之说。”
“神仙两千六百年无我无天,人仙两千六百年依然堪不破生死。凡人的寿命却一天天延长,两千六百年来变数何其多也?”
“但凡人也迎来了桎梏,天工营与开物营的研制几乎陷入停滞,一股力量阻挡着他们的前进。而我自代掌山河印来,感受分明,分明是此印的缘由。”
“第一步也许是我们走错了,封神榜困住了神仙;但我们必须踏出第二步,不可让山河印再困住凡人啊。”
那身影一声长叹:
“你又能活多久,可见得到功成之日?”
罗修语速飞快:
“功成不必在我。我今日种种亦是先辈福泽,如何不能加于后辈?”
那身影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罗修突然泪如雨下,“孩儿不孝。”
那声音摆了摆手。
“我说过,我劝你三次,如今已是第三次了。”
“也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由你去吧,只是千万小心,山河印无敌,掌印官却有命。”
罗修猛然惊醒,身子却还坐在店中,手中还执着一只白子。
眼前的棋枰上空空如也,对坐的,是呆呆愣神的蒲先生。